事情的发展果然尽在人之算计当中,却又完全不尽相同,就好象天边飘浮的云,瞬息万变,不可捉摸。
今天朝会上沈一贯的脸难看的好象在场每一个人都欠了他几百两银子没有还,另一位举足轻重的沈鲤也是一样,以致于今天的朝会还没开始,太和殿上似乎被一种怪异的沉闷的气氛沉沉压着,隐隐然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闷。
与下边群臣震动不安相比,端坐椅上的朱常洛则是一脸的若无其事,脸上带着笑将众人各种不安的表情一一收于眼底,脑海中忽然想起昨日见过申时行时,二人之间一番对话。
“忠臣未必是能臣,贪官也未必不是能臣,朝廷中不乏对自己和别人都要求苛刻的清官,但是若说是清官便能治国,末免失于偏颇。”
“治国以仁为先,以法为辅,须得刚柔并济,却不能一味急火猛攻,太急只能适得其反,反而不妙。”
申时行说的语重心长,细思细想一番后的朱常洛摇了摇头,对于以仁治国这一点没有完全认同:“阁老说的极是,人之初性是善还是恶,连圣人都说不清,但是有一点,人性本能趋利避害却是亘古不变,若依常洛看来唯以法治民,赏罚分明,才能定分止争,民众安分。”
一语好似千斤重锤落在金钟上,轰隆隆的震心动神,发人深省。申时行细思片刻后,忽然起身行了一礼,一脸欣慰,神情激动:“老臣但愿殿下永不忘这份初心,大明必能海晏河清,民强边安!”
收回心神的朱常洛放眼案上一堆折子,随手翻了一下,果不其然尽是弹劾萧大亨徇私舞弊的奏疏,其中以大理寺和都察院闹得最凶,不必说这是沈鲤一系打的翻身仗了,果然是趁你病,要你命。淡定的将奏疏一本一本的看完,伸手招过沈一贯,指着眼前那一堆奏疏:“萧大亨一事,阁老觉得怎么处理恰当?”
见到太子脸上似笑非笑,心虚的沈一贯额上已经见了汗,想了一想,硬着头皮低声道:“萧大亨虽然有错,但念在他平日也算勤谨,眼下朝臣零落,老臣想为他说个情,就降职罚俸,留用察看可好?”
朱常洛淡然不语,纤长如玉的手指在案上敲了几下,沈一贯的心就跟着跳了几下,面对这位身材渐高,容貌俊秀的少年太子,看到他的眼底淡淡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时,沈一贯的一颗心猛然大跳特高,一股莫名其妙的心慌在他心头弥漫。
“要说一个萧大亨留着也不关什么事,只怕于阁老一世清名有碍,为国为已,还是请阁老重新再斟酌可好?”
对方明明笑如春风和蔼可亲,可是说出的话如同被板砖敲了脑袋,打得沈一贯头晕眼花,一股寒意自脚后根直冲天灵盖,就连对方亲切的笑在他的眼全然变了味道……他这一辈子见过无数个聪明灵慧之人,此刻从心里一个个从心里搜捡出来,拿来与眼前这位莹然美玉般的太子相比,那些人全都成了砖头瓦块。
低着头瞪着脚底下那光可鉴人的金砖。沈一贯忽然想如果自已当日若是顺了太后的意思,保了皇五子上位,今天又会是什么光景?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世上没有后悔药,知道事已不可违的沈一贯叹了口气,“臣启殿下,萧大亨怠忽职守,以权谋私,老臣恳请殿下将他罢黜,另择贤能。”
满朝文武一齐抽了口气,暗道这位沈阁老真是翻脸不认人,他是内阁首辅,又是太子面前的大红人,既便保不得萧大亨官居原职,但降级罚俸也行,调职另用也可,再怎么样也好象过这样一捋到底,光着杆子回乡。
推已度人,沈一贯一系朋党中无不心寒,萧大亨更是面如死灰,已成行尸走肉。
朝臣一片哗然中,叶向高轻轻拉了一把顾宪成,放低了声音道:“这位沈大人恁得心狠,萧大亨确是冤枉。”
“进卿说错了……狠心的决对不是沈一贯。”顾宪成与叶向高站在朝班的最后边,举目上望,光线绰绰中看不清朱常洛的脸,忽然轻笑了一声:“壮士断腕,不得不行,今日沈一贯若是敢保萧大亨,只怕连他自个都难脱得干净。”说完眼睛斜着向沈鲤那边瞟了一眼,最终还是落到了朱常洛的身上。
“就依沈阁老所奏,着将萧大亨罢官去职,永不叙用,午门外领三十廷杖,三日内离京回乡去罢。”
沈一贯明显哆嗦了一下,“殿下圣明。”
已经完全慌了神萧大亨再也站立不住,噗通一声软倒在地,旁边抢上几个锦衣卫,手脚麻利拖着他往外去了。
“众卿当以萧大亨为例,心中长存为国尽忠之意,若再敢私相授受,徇私枉法,咱们大明律法不是写着出来玩的。”朱常洛站起身来,淡淡扫视群臣,目光所及之处,众臣无不栗栗低下了头。
“妖书一案尚末终结,刑部尚书一职不可空缺……”朱常洛清朗的声音在太和殿中回荡,沈一贯和沈鲤两人眼全都放出光了,想六部尚书之位何等重要,吏、户、礼、兵、刑、工,各有轻重,各有分工,刑部虽然名列第五,可是谁都知道,除了吏、户二部,刑部实际排名稳在前三。
如此显赫实权要职,自然是眼下朝中任何一党极力拉拢的对象。沈一贯如此,沈鲤自然也是如此,二人心动,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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