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经大亮,整个巡抚府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早已是人踪不见,只有外面喊打喊杀的声音煮沸盈耳。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眼看苗头不对,长腿的人自然是能逃得逃,能跑得跑,谁还会在傻呆着等死呢?
已经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哱拜脸上覆盖了一层淡淡的死气,绝望中带着疯狂,一手提着刀,一手拿着火把踽踽独行。
每走一处地方,他都停下来,认真而专注看上一会,然后举起火把点燃。
北风呼啸,天干物燥,吱吱啦啦的火苗很快地烧起来变成火焰,由小到大,哔哔剥剥的烧得快意无比。
哱拜怔怔看着这一切,脸上带着笑,好象正在玩一个非常好玩的游戏。
冲天而起的火光将他原本死灰绝望的眼底染成一片妖异炫彩的血红。
轻轻推开后院的大门,映入眼帘是他的老妻,小妾,还有他最喜欢的小儿小女。
伸手揽过吓得面无人色,泣不成声的小儿小女,哱拜摸了摸他们的头,用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道:“别怕,这是梦,睡醒就好啦。”
小儿小女依旧哭得很大声,可是他们没有发现一向脾气不好的阿玛,这次破天荒的没有呵斥他们。
缓缓直起身来,对上老妻悲伤了然的目光,哱拜重重的低下了头:“对不住,可是我不能让你们被人逮进京活剐了啊。”
将小儿小女还有妻妾等人的尸体认真仔细的摆在榻上,给他们轻轻盖上被子,哱拜叹了口气,缓缓拿起了刀,从怀中取出一方雪白的丝娟,开始喘着粗气静静的拭刀。
刀锋雪亮依旧,刃口处一线血痕因为饱饮鲜血,呈现出一种妖艳之极血红之色。
在哱拜举起他亲手拭得雪亮的刀时,心头电闪出现的是哱云的一句话。
这把刀喝够了别人的血,现在它最想喝的是你的血……
雪刃划过颈间,血溅到手背,热热的温度好象滚烫的油烫得他心紧紧的一抽。
一个字,痛,太他妈的痛了……
巡抚府的大火熊熊燃烧了三天两夜,冲天的火光将上方天空映得一片通红,北风将无尽的黑灰吹得沸天盈地,就连空中落下的白雪都变成了黑雪。
宁夏城总兵府,现在已成了明军临时指挥所。
风风火火的李如樟兴冲冲的闯了进来,脸上有压不住的兴奋,“这一趟不虚此行,终于逮住这个家伙啦。”随即扬眉喊道:“来人,推进来给王爷看看。”
外头虎吼一声,两个军兵押着五花大绑的一个人,推搡着推了进来。
朱常洛放下手中书抬起头一看,跪在地上垂头丧气的正是城中火并之后,一看势头不妙便带兵强开北门飞逃的哱承恩。
天罗地网之势已成,跑又能喝得多远?
李如樟在后边紧追,前边灭掉卜失兔的萧如熏没有回平虏大营,而是直接率军向宁夏城增援而来。
前后一夹击,居然抓住了这样一条大鱼,全军上下欢天喜地。
自此历经半年的动乱杀伐,因为哱承恩的落网,宁夏之役终于落下了圆满的一幕。
消息传到京城,举国欢庆。万历皇帝龙颜大悦,派特使快马加鞭,一道道封赏的圣旨流水一样的撒将下来。
其中最重要的一道,便是要求睿王快速回京,圣旨中一句“久已不见,朕心甚念”,已能足以说明很多的问题。对此京中那些大人们做何感想不知道,反正宁夏城这些跪在地上听到这八个字的人的心都不由自主的抽了几抽,都说这位睿王爷一向被皇帝鄙薄,看来完全是谣传。
与众人一脸惊讶的表情相比,李如松的神情更多的是欣慰,当然还有忐忑不安,因为压在心口上的那封信终于到了该出手的时候了。
于是大战过后最关键的时候到了,加官进爵,封赏抚恤,一切都在紧张有序中进行。
立了功的每个人的脸上全是喜气洋洋,就连宁夏城里的老百姓的脸上都露出久已不见笑容,睿王爷果然守信,先前承诺该发的银子一点不少。
因为有睿王朱常洛的力荐,萧如熏实至名归的升任宁夏总兵,薛如寿升任副总兵兼者指挥使。
姚钦、赵承光、葛臣、张遐龄四兄弟献城有功,由白衣全都升成副将,归薛如寿管辖。
至于在火并中死去的刘东旸,朱常洛完成了他的心愿,他的家眷没有受到牵连,虽然被依律抄家,但有薛如寿照管,想来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刘东旸也算求仁得仁,死后若是有知,估计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前来平叛的李如松兄弟、麻贵、董一元、刘承嗣等八大总兵,已经接到圣旨命即时押哱承恩上京,依功各有封赏。
有人喜便有人愁,和他们同行的还有待罪牢中魏学曾,还有本来意飞扬的监军大人梅国桢也是一样垂头丧气的跟着回京复命。因为消息灵通的他已得知,圣上对他擅干军政的事非常不喜,至于回京后要如何处罚,心里空落落的实是摸不着底。本想起趁着战乱捞一把,没想到却应了一句老话:羊肉没有吃到,反沾了一身腥。
当一切接近尾声的时候,便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当夜朱常洛秉烛难眠,推开窗户,黑夜沉沉,白雪一地,宁静安谧。
远处隐隐有几声鞭炮声响传来,朱常洛忽然意识到,时光果然如流水,这个万历十九年居然已走到岁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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