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焦燥与不安不止是宁夏城中人如此感觉,城外明军大营中也是如此。
散了议事后,出帐后朱常洛并没看到叶赫的身影,不由得微微一怔。
其时夜黑如墨,北风嘶吼,天空不知何时竟然已飘开了雪。
雪落地上,洁白一片,落在脸上,冰凉沁心。
片刻后朱常洛终于回过神来,一言不发转身往自已寝帐方向慢慢的去了。
从主帐到寝帐的路并不长,可是朱常洛明显心事重重,走的十分缓慢。
居然从这个方才还在帐中叱咤风云的小王爷的背影上硬生生看出了几分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意味来,孙承宗不由自主的拧起了眉头,迟疑一会后脚步加快,追了上去与他相伴而行。
看出他有心事,孙承宗便刻意引开他的注意力,一路上谈笑风生,尽说些自已游历时的奇闻轶事与他听。
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眼见寝帐就在前边,朱常洛抬起垂着的眼睑笑道:“老师放心,我没什么事的。”
可转身将要进帐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什么,朱常洛猛的停住了脚步,嘴角的笑容已经凝固,脸色有些突兀的苍白。
孙承宗终于忍不住,开口直询:“出什么事了?”
朱常洛伸手指着自已居住的大帐道:“……帐里的灯好亮。”
走的时候帐内的灯已经是熄的,可是人还在。
回来的时候灯亮了……人怕是已经走了吧?
朱常洛麻利的转身入帐,环视四周,一切如旧。
案上伏犀剑压着一张纸,展开却是一片空白,并无一字。
朱常洛脸上带着笑,心底长长叹息一声。
走了好,一走百了,省的他为难,也省得自已为难,挺好!
但愿你从此挟长剑,带吴勾,情吞四海千钟酒。
但愿你从此不受拘束,自由来去,一生无羁。
于是全然不再理会孙承宗一脸疑惑的表情,闭了帐门,吹灯睡觉。
第二天,宁夏城一大早就有了动静。
城墙头上用绳缒下一人,这下全都认得,正是走惯了脚的李登。
与昨天灰溜溜的样子相比,今天的李登笑嘻嘻一脸春风。
一大早哱拜就派人将他唤到府中,将一封信递给李登,要他进明营带给朱常洛。李登接信之时顺便瞄了一眼这位自封没几天的哱大王爷,似乎一夜没睡,一脸的横肉死沉沉的坠在脸上,一对长在肉中的眼睛却和血一样的红得瘆人。
进得明军大帐中,朱常洛赫然在座。
李登突然有一种感觉,虽然人物一样清俊,口气一样的和熙,可今天这个小王爷和昨天晚上那个小王爷似乎有什么不同……
接过李登递过来的信,朱常洛淡淡一笑:“如何,按照我说的可全做了?”
“殿下放心,小的全都做到了。”李登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个头,感激说道:“殿下恩典,小的没齿不忘,果然没杀头,还赚了几十两银子。”
打发李登去后,朱常洛打开哱拜的信看了起来。
一帐中的各大将军屏息静气,连个咳嗽声响都不闻。
静静的凝视着那个正在看信的小王爷,李如松贴着心口窝放着的那封信隐隐又有些发热。
朱常洛看得很快,几瞬之间后头已抬起,伸手就将信递给李如松。
李如松连忙接了过来,匆匆看完后,忽然拍案而起,怒道:“哱拜这个家伙,恁得老奸巨滑。”
此刻帐内几大总兵已将这封信轮流看了一遍,表情各异,各有想法。
哱拜的信里字不多,意思也很明白,大意就是他愿意降,但前题是明军先将围城大水退去。而且还要朝廷发下免罪铁券,只要有了这个东西,他马上自缚出城投降。
奸尔弥滑,不过如是。
也许是当言官当得年深日久,梅国桢打仗不行,可是论起动脑袋瓜子总比在场这几个大老粗总兵快溜了很多了,“殿下,这必是哱逆施下拖延之计,撤水是为了保城,平息城内百姓怒火而为,免罪铁券之说完全是为了拖延时间!”
宁夏和京城几千里地,若按哱拜所说要劳什子免罪铁券,这一来一往就算快马加鞭,也得一月期限。
这一个月,足够做好多事情了。
朱常洛点了点头:“梅大人说的很道理。”
梅国桢受了夸奖,一张老脸顿时红光大放,气色瞬间好到无以复加。
此刻帐中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朱常洛不言不动,两眼怅然出神,任由他们吵闹争论。
延绥总兵王通第一个跳起,急得面红耳赤道:“哱拜老狗明显就是拖时间,要我说,和他谈个屁,等冲锋舟造好,直接打他娘个人仰马翻。”
李如樟当即附合:“说的不错,到了这个地步,这老东西还不肯老实就范,不乖乖出城来受死,明显就是找揍!”转过头盯着麻贵:“麻贵,你的冲锋舟啥时才能造好,咱们可都等着呢。”
麻贵看都不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马上就好!”
突然发现自已是被这个家伙无视了么?李如樟登时怒从心头起,想自已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待遇,一瞪眼刚要发作,朱常洛带着警告的冷然眼神已经递了过来。李如樟瞬间霜打茄子般焉焉闭了嘴,到底憋不住,气哼哼的一语双关道:“这样的纯属是给脸不要脸,对这种人就不能客气手软了,否则得寸进尺有得扯皮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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