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愈把西门侯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他稍作停顿，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说道：“南派玉匠与北派玉匠，若从雕琢技法的层面深入探究，可谓是大相径庭，各有千秋。
“南方工更专注小件玉器的雕琢，讲究的便是一个精致入微。无论何种器物，能精细的地方绝对不含糊，皆要雕琢得细腻优雅，尽善尽美。
“哪怕是花卉叶子的脉络，也要刻画得清晰逼真，好似真实的叶片就在眼前一般。
“其中最为出名的就要当属‘子冈牌’了。
“明代的宋应星在其着作《天工开物》珠玉卷中，曾留下这样一句极具权威性的评述：‘良玉虽集京师，工巧则推苏郡’。
“从这句话中，我们不难看出，在明代，品质优良的玉料大多都被源源不断地运往京城。毕竟，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是整个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那里达官显贵云集，他们对于玉器这类象征身份与品味的物件有着极大的需求，同时也具备强大的消费能力。
“然而，若单纯论及雕琢工艺的精巧绝伦程度，南方玉工则凭借其独特的技艺与匠心独运的创造力，更胜一筹。”
沈愈微微叹了口气，不知是高兴还是叹息，“不过，时过境迁，如今的情况已与古代大不相同。现代的很多玉雕师博采众长，不再局限于南北派的固有风格，而是将两派乃至更多流派的琢玉技艺融合于一体。
“通过这种创新与融合，他们创造出了许多别具一格的作品，这些作品无论是在工艺的精湛程度上，还是在艺术感染力方面，都丝毫不逊色于古人的传世佳作。
“这尊孔雀明王造像亦是如此！”
众人原本都沉浸在沈愈对南北派玉雕工艺的精彩讲解之中，听得可说津津有味。
此刻听到沈愈的最后一句话，却都是面色一怔。
要知道，会客厅内除了顾家端茶倒水，安排水果糕点的佣人外，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人精。
自然马上听出沈愈话里的含义。
沈愈这明显是在说西门侯拿来的这尊孔雀明王造像并非是什么明代的古董珍品，而是一件现代货。
现代货不太好听。
好听一些的，就是一件现代艺术品。
西门侯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双眼之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就被他强行掩饰住了。
他先是朝顾正岩这个大金主干笑了两声，然后马上用有些威胁的语气，“沈小友，饭可以乱吃但你话可不能乱说！我这尊明王像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寻得的，乃是实打实的明代古董，怎么到你这里成了现代的东西了？
“你可要看准了再说，不然的话……呵呵！”
沈愈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透着一种极为坚定的自信，“西门前辈，你莫要这么激动，晚辈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我在古玩行当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虽不敢说自己从未看走过眼，但对于这尊造像，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您若不信，大可以请其他的行家来一同品鉴。”
西门侯声音更冷三分，“缘由？”
沈愈就等他这句话，“您这雕像虽然工艺精湛，但一些细节之处去透露出了不可掩饰的现代工艺。
“比如底座修补的地方，所用的材料和手法与古代有明显的差异，明显是借助现代工具与材料完成的。”
西门侯顿时神色紧张起来，却仍强作镇定地立刻问道：“什么现代材料？”
沈愈笑笑，不紧不慢的道：“也不是什么高科技的东西，不过是些进口的强力胶水罢了！嗯，无色无味的那种。”
说完，他用放大镜在造像底座上照了照，底座上确实有一圈胶水的细微痕迹。
但若非沈愈点明，即便使用放大镜查看，也极易被错认成是岁月侵蚀所留下的些许污垢。
要知道，在日常生活中，手机仅仅放置几天便会蒙上一层尘土，而此造像按西门侯所讲已流传数百年之久。
试想一下，造像历经无数春秋更迭，辗转于不同藏家之手，沾染些许污垢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以这么说，倘若无人特意提及，一百个人当中恐怕有九十九个都会对其视而不见，
被沈愈指出问题点，西门侯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恨意。
挡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他心里怎能不气不恨？
所以马上就要反驳。
林庆之在一旁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西门掌柜，小沈在古玩鉴定方面向来严谨公正，你不要着急反驳，先听他把话说完！”
顾正岩也点了点头，“是啊，西门老弟，小沈或许会看走眼，但你也可能打眼的！
“如果这尊造像确实是一件现代艺术品，我们也得接受现实，毕竟在古玩行里打眼吃亏也是常有的事。”
西门侯心中虽有千般不甘，万般不愿，但在林庆之和顾正岩面前，他也不敢肆意反驳，只能强咽下火气，硬着头皮道：“好，就算是有胶水存在，那也极有可能是这造像之前意外摔坏，而后重新修补沾上的情况。
“这与古董本身的真假理应并无直接关联吧？就如同一个瓷瓶，倘若不慎摔出一个洞，那它充其量只能被归类为残器，绝不能因此就决然判定它是赝品。”
沈愈对西门侯这般牵强的狡辩仿若未闻，他神色平静的将明王造像缓缓放倒。随后又从一旁的桌上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强光手电。
摁下开关，沈愈将其轻轻放置在佛像近前，等明亮的光线打在造像之上后，沈愈轻轻点了点造像的中间部分，“大家看一下，这玉的颜色，上半部分与下半部分是不是不太一样？”
众人听闻，皆将目光紧紧锁定在沈愈手指之地。
在手电强光的映照下，整尊造像的颜色差异顿时极为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只见其上半部分的玉色如羊脂般温润，白中透黄，乃是经典羊脂白玉的颜色。
换句话说，这是真真正正的羊脂玉。
然而，目光下移至下半部分时，却发现其呈现出的白色虽也是白色，可这白色却显得有些生硬与不自然。
怎么说呢，就好似李鬼碰到了李逵，下半部分的玉肉与上半部分那温润且富有韵味的色泽相比，直接多了新物件所特有的贼光。
完全是格格不入！
沈愈紧接着又把放大镜放置在颜色交接之处仔细查看。
这时候，众人皆惊讶地发现，原来明王的身体与坐骑孔雀竟然是粘在一起的。在放大镜的放大下，粘合的缝隙清晰可见，分明就是两块玉！
这时，一直在旁边静坐不语的汪老突然问道：“小沈，你刚才鉴定这尊明王造像时并没有使用放大镜鉴定，只是用目测看了下，你是如何发现问题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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