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闭在坤宁宫的皇后,大概是最后一个得知自己被废的人。
原因很简单,废后诏书是太后吩咐内阁孔大学士拟定的,吴阁老和张钰也就在旁边象征性拾遗补缺,皇帝都给气跑了,因此太后看过诏书后,直接吩咐发通政司通告天下。然而,没有一个人记得,这废后诏书应该先送去坤宁宫,宣读给那位被废的昔日国母。
于是,等皇帝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一大早他在演武场边别室一觉醒来,急急忙忙洗漱更衣赶回乾清宫,预备上朝的时候了。而小心翼翼提起此事的柳枫见皇帝一脸呆滞,他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意识到,皇帝这根本就是忘记了!
果然,皇帝须臾就神色转为正常,却是没好气地问道:“太后怎么说?”
太后……什么都没说啊!柳枫心中暗自叫苦,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太后送走三位阁老之后,就回清宁宫了,她老人家没说话,也没人敢去问。至于坤宁宫,一直遵从太后和皇上您先前的吩咐,御医一走,就由人监督先把坤宁宫大门关上了……”
“好了!”知道自己确实是犯了一个大错,皇帝只能轻轻拍了拍脑门,随即就打断了柳枫的话,竭力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说道,“你去和楚宽说一声,让他挑个稳妥一点的人去坤宁宫传诏吧。至于移宫,你先在东西六宫盘点一下有无合适的宫宇,不用急。”
是不用急,皇上您后宫不多,东西六宫总共十二座宫室根本就还没有住满!要想腾出一座和其他宫妃都不在一块的宫室来安置废后,确实不难!
不过,柳枫最如释重负的是,皇帝没让他去办这件事,而是吩咐了司礼监掌印楚宽。于是,他却也不乐意亲自跑一趟,送了皇帝上了去上朝的銮驾之后,就立时派了个小宦官去给楚宽传话。然而,等到那小宦官回来一禀报,他就吃了一惊。
“你是说,楚公公亲自去坤宁宫了?”
见那十三四岁的小宦官拼命点头,一副我绝对不会记错的表情,柳枫顿时迷惑了。可这并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毕竟皇后已经变成了废后。哪怕楚宽是和废后昔日有什么交情,此时打算去宽慰一番,又或者是楚宽和废后有仇,此时打算去耀武扬威,反正都不关他的事。
他须臾就抛在了脑后,甚至都没费神再派个人去坤宁宫打听那边到底是什么动静。
不但是他,所有嫔妃们也都不约而同地呆在了宫里,并约束宫人们不得外出。包括素来为人直接,甚至敢对皇后动剑的裕妃,也没兴趣在这种时候跑去坤宁宫看皇后的笑话。用她对永平公主的话来说,那就是痛打落水狗最没意思。
于是,当皇后骤然听到自己被废为敬妃这个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时,她幸运地避免了在一群她往日从来都是居高临下俯视的嫔妃面前露丑。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生出一丝一毫的感激,因为此时此刻的她满心满脑都是狂怒,都是悲愤。
“皇帝在哪?他为什么不亲自来?他为什么不敢亲自在我面前宣读这诏书?而是只敢用奉太后懿旨,责我不孝这种可笑的借口……”
见人发疯似的嚷嚷着,楚宽静静站立在那儿,既没有开口安慰,也没有开口嘲讽,仿佛自己只是一尊佛像。直到她颠来倒去都在那念叨着相同的话,周边的那些宫人或面色煞白,或失魂落魄,显然是想到作为废后身边人的凄惨结局,他这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此时,地上披头散发的昔日皇后已经声嘶力竭,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而其他人则是一个个噤若寒蝉,四周恰是鸦雀无声,他这才用极其平稳的声线说:“废后诏书是昨天下达通政司的,今天这时候,怕是已经通过快马通行天下。而之所以没有第一时刻在坤宁宫颁布……”
他顿了一顿,这才含笑说道:“是皇上体恤敬妃昨日身体虚弱,所以才延迟到今天。至于皇上此时没有亲自来,敬妃抬头看看天色,这种时候,皇上自然是上朝去了。再说,纵使不上朝,皇上平日也少有在午前时分就往哪家嫔妃处去的,这不是您当初常常唠叨的?”
尽管楚宽口气温和,态度恭敬,可敬妃是何等敏感易怒的人,此时立刻就暴怒了起来。然而,她刚刚用手支撑身体摇摇晃晃站起身,楚宽竟是脚下微动,顷刻之间就已经后退了五六步。她只能怒喝一声道:“老阉奴,你敢欺我!”
“奴婢从来都知道,自己只是一介阉奴。”
楚宽再次躬了躬身,声音依旧很恭谨,“奴婢进宫就学的是忠义仁孝,学的是从太祖爷爷传下来的那些东西,所以深知贤后不好当,如太后那般掌权时大刀阔斧,放权时爽快利落的女中豪杰,都尚且被人指摘过。敬妃可知道你为皇后时,外间人是怎么说你的吗?”
不等敬妃接话茬,他突然抬起了头,一字一句地说:“身在福中不知福!纵使寻常勋贵官绅迎娶正妻之后,大多也远不如当年皇上待敬妃!当然,若是敬妃能够教出两位贤良皇子,那么皇上无话可说,臣子们也自然会鼎力支持,可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是什么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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