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衙人多嘴杂,皇帝因为是和盛气造访的朱莹一块来的,张川和宋推官还可设法掩盖,但张寿和阿六拎过来的那个人在理刑厅过堂的消息,那却是压都压不下去的,而且也没人特别费神去压。于是,这消息不到傍晚就已经在整个京城传了个遍。
而再加上今早皇帝在朝会上定下的那几件大事,这一日之间风波迭起,也不知道多少人幸灾乐祸,多少人扼腕叹息,多少人牢骚满腹,多少人忧思不绝……这还是因为大多数人不知道皇帝也竟然为了一桩小小的栽赃陷害而特意出过宫!
但是,皇帝虽说常常出宫溜达,可在今天朝会上这一连串消息公布之后,还是有不少人尤其关注他的行踪,于是顺理成章地就打探到了当今天子以朱莹的表叔这一身份,突然莅临顺天府衙。很快,某尊木人的故事也就在高层的圈子里流传,巫蛊魇镇这种说法很有市场。
可人们的猜测却只持续到第二日的朝会。因为皇帝直接把那一尊木人给带上了大殿,捅破了乾清宫那一桩窃案。这下子,原本看似平静,实则已然火热的滚油中就仿佛泼了一瓢凉水,朝官们一下子就炸开来了。
纵使是最初对皇帝清查光禄寺还颇有微词的内阁也好,六部也好,其他众多官员也好,此时此刻也全都变成了哑巴。皇帝拿出了一份详细明了的御膳房那些所谓御厨的资历,从贿赂到裙带,再到缠夹不清的师徒同乡……就没有一个不是通过关系挤进去的。
而皇帝接下来的一席话,最后仅剩的那些潜在反对者听了之后,也为之哑口无言。“内阁六部以及各寺监,从太祖年间起,一向是有公厨供应三餐,但其中滋味如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们自己扪心自问,有几个人天天吃那大厨房的三餐?”
“而这些衙门所属的大厨房,乃至于接待各国使节的四夷馆等等,也全都是光禄寺管的,若非光禄寺从官到吏烂到了根子上,怎会让各大衙门的公厨形同虚设,大多数官员都不得不额外花钱到外头去解决三餐,朝廷投入的大批钱粮却也因此浪费了?”
见朝堂上一下子鸦雀无声,皇帝就淡淡地说:“从即日起,各大衙门的大厨房,一律裁撤,原本餐食花销,一律以补贴形式从光禄寺发放给一应官吏,具体数目,会由光禄寺重新审核计算。不过朕相信,哪怕就只补贴你们每月一百文两百文餐费,也比从前公厨的猪食强!”
本来皇帝这番话,应该震慑得那些光禄寺官员瑟瑟发抖,奈何这些家伙已经连颤抖的机会都没了。因为就在昨日傍晚,直接被押入大理寺天牢的,从光禄卿、少卿、寺丞,再到各署的署正基本上也都进去了,吏员关了一堆,剩下的只有小猫小狗两三只。
至于被临时抽调过去维持日常运转的,除却九章堂来查账的那几个学生,就是楚宽派来接管这一摊子的精干人员。可以说,光禄寺是从上至下扫除一清都不为过。
而今日亲自带队到光禄寺接收账目的张寿,当他走过光禄寺那存放各国进贡食材、美酒的几个仓库,闻到那说不上是香是臭的味道,又一一检视过那些或朽烂或不堪,只有面上过得去的存货,他就忍不住打心眼里叹了一口气。
皇帝选择从光禄寺下手,不是没有道理的,民以食为天,皇帝和高官也同样离不开饮食,在他们这些人吃的东西里头揩油,那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等几个学生跟着他出来的时候,他瞧见人人脸上义愤填膺,他知道,这明显是在愤怒于那些失职而又贪婪的蠹虫。然而,愤怒人人都会,可当真正坐到这个位子上之后,面对形形色色的诱惑,却未必就不会重蹈覆辙。更何况,光禄寺积弊,早已不是一朝一日的事。
但此时无疑不是给学生们泼冷水的时候,因此他点点头后就开口说道:“你们都是从前做过帐房的老手,有几个人也曾经去宣大总督王总宪那边历练过,别的话我不想多说,只想告诫你们,既要大胆,又要谨慎,把账目查清楚,不要辜负皇上的信任。”
“但最重要的是,不要出纰漏。至于新帐,且用我之前教给你们的龙门账之法去做,如此日后无论是谁接手这光禄寺的账目,要做手脚的难度就大得多了。”
得到异口同声的响亮应和作为回答,张寿这才转身离开。
作为诸多衙门之中,唯一一座建在外皇城之中的衙门,光禄寺本来就形同于皇家的自留地,张寿出了光禄寺往北走了一小段路,便是一头能看到东华门,一头能看到东安门。由于能进入宫城的外臣相对稀少,他就在这驻足了好一会儿,却也不见禁卫和内侍之外的人。
而原本等在光禄寺门口和他汇合的阿六一直没说话,直到看见张寿终于停止了东张西望,转身往东安门走去,显见是要出宫,而不是打算凭借可以随时见皇帝的特权去乾清宫,他就跟了上去,走了几步就忍不住说道:“接下来是去试菜挑御厨吗?”
张寿差点脚下一个踉跄,等停下步子他就瞪向阿六:“事有轻重缓急,别就知道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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