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寿斜睨了一眼若无其事在那收拾残局的阿六,很想敲敲少年的脑袋,质问这小子刚刚到底是想害他,还是太信赖他——要知道,只要他刚刚在阿六面前附和那种丛林法则的哲理,此时面前这位顺天府尹对他的观感也许就会截然不同。
“虽说听壁角不是一个好习惯,但我没出声这么站了一站,恰好听到了张博士你这一番真心话。这世间太多人发家靠的是巧取豪夺,还认定发家只能靠巧取豪夺,真正凭自己的双手,干干净净创造财富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王杰说完这话,赞许地对张寿点了点头,等到被张寿请进了屋子,他见到桌子上那杯盘狼藉还没收拾的样子,却也没在意,目光往四周围一扫,脸上露出了非常少有的笑意。
“不枉我在皇上面前力挺张博士你接管半山堂。国子监那么多学官,能安之若素住在号舍里的,那简直是凤毛麟角。不过也是,就连监生们,大多数也受不了这个苦,更何况是学官?听说陆筑也住在这里?还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张寿没想到王杰一上来就夸了他一大通,心里顿时有一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异样感觉。他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王大尹亲自前来,是为了九章堂的事?还是为了之前提过的,引蛇出洞?”
“兼而有之。”王杰也不坐,就往那一站,示意邓小呆解开背上的包袱,拿出了厚厚一沓考卷,他才淡淡地说,“这是最终筛选出来的卷子,很可惜,哪怕把标准放低到只答对一道题,通过的人依旧很少。其中甚至还有卷子完全雷同,疑似抄袭的,这就要靠你来甄别了。”
张寿这才真心实意地拱手作揖:“多谢王大尹和宋推官这些天来辛苦了。”
“算是还你一个人情。”王杰说得轻描淡写,可想到这些天但凡一有空闲就全都在看那些瞎扯淡的卷子,身心俱疲的他就忍不住一阵窝火。
不是张寿出了这样一个主意,以至于卷子堆满顺天府衙,他还不会知道,那些底下县令们曾经赞口不绝的某些京畿才子当中,居然也有人试图浑水摸鱼,蒙混过关!
张寿自然不知道王大头的复杂心思,谢过王杰,他就对邓小呆笑道:“小呆,这些天你看过这么多胡乱作答,蒙混过关的卷子,有没有什么感受?要说经史,也许很多人你拍马都赶不上,可说起算学,你却足够当很多人的老师了。”
邓小呆原本只觉得这些天看那些卷子实在是看得人要发疯,此时被张寿一夸,他却又有些腼腆:“术业有专攻,我那点小能耐算什么?宋推官才叫厉害,学问好,算学也精通……”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王杰就打断道:“小宋算学顶多只能算是粗通,算不得精通,和你比都要差那么一丁点,更不要说和张博士了。你现在跟着他,好好学一点经史打打根底。就算张博士没指望你去考秀才举人进士,但腹有诗书气自华,读书总是有用的。”
张寿见邓小呆慌忙连连点头,他轻轻拍了拍这个农家子的肩膀,这才对王杰笑道:“那其他考卷,王大尹还没送走吧?”
“就按照你说的,我特地挑了六百张答卷,给京城专收贫寒士子的平民书院。让他们废物利用,练字也好,写文章打草稿也好,全都能用得上。当然,没有糊名。至于剩下的,大约还有一两千份,回头我派车送到国子监,将来给你九章堂的学生当演算的稿纸用。”
张寿顿时莞尔:“王大尹这所谓专门挑出的答卷,是按照什么标准挑的?”
邓小呆见王杰朝自己努了努嘴,他就立时接口道:“王大尹说,专挑那些字写得最好的,答题时拿圣贤文章糊弄人的卷子,又或者乱答一气,不知所云的卷子。这两类卷子送去平民书院,其他的则是回头送到国子监来。”
刚刚把铜锅端到门口的阿六不禁小声嘀咕道:“杀人不见血。”
他这声音不大,王杰却没错过,他却没有因为阿六这非议而恼怒,反而泰然自若地说:“在主持府试的时候,我宁可看到白卷,也不愿意看到在那费尽心机填满空白的卷子。所以,不懂装懂,却还试图滥竽充数想混进九章堂的,这种抱着侥幸之心的人,简直浪费我的时间!”
幸好我从当年开始,考试的时候那就是懒人一个,做不出就开天窗,绝不会煞费苦心把空白填满……否则碰到王大头这种老师真是要倒大霉了。
张寿心里正转着这么一个无稽的念头时,邓小呆却盯着他的腰间看了好一阵子,最终忍不住突然问道:“小先生,你什么时候开始佩剑了?”
“你倒眼尖,今天还是我带剑出来的第一天!”张寿顿时一乐,见王杰眉头一蹙,他就把事情来龙去脉道了一遍,随即还把今日自己在半山堂中的那番鬼话也说了,末了就笑道,“我今天还有意拿唾面自干的典故打了个比方,想来那些监生应该已经传出去了。”
“这些魑魅魍魉之辈还真是无法无天!”王杰微微眯起眼睛,随即有些歉意地说,“那天朝会上我归功于你,后来在葛宅,事情又传开了,你解开那些密信的消息如今人尽皆知,看来某些人已经蠢蠢欲动。你如今公然把剑带了出来,是想再狠狠刺激一下幕后主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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