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到,一个个都不敢再正视张良,纷纷避过目低头了。只有张良的叔公坦荡,还是用严厉的目光打量着,他此时心想,这臭小子确实有远见,而且能把今日这场宴会的目的看的这么透彻,可见已经谙熟人情世故。
子房又道:
“只是子房今日还是来了,为的就是告诉大家这个消息。”
众人都静下来心专注的听着张良的每一句话,丝毫不敢怠慢。
“这个消息是我很久之前就听说的,但是我一直未对诸位言告。或许此事诸位也有所耳闻,但是以子房愚见,诸位怕是都对此事不以为然。”
“就在去岁年末,二世和秦国满朝文武定了五年之期。所谓五年之期,就是将秦二世制定的新政不遗余力的推行五年,朝臣都要看五年之后,天下将会是怎样一个状况。”
“子房听说,二世主动与其臣属约定的这五年之期,反而让秦国朝中萎靡之风一扫而空,朝臣一时间纷纷将目光集中在新政上,一些新贵大夫也对二世赞誉不绝,他们认为这个期限实则是君臣之期。”
“我听说就在这个五年之期被定下后,秦国各地府吏们给二世上奏的奏简比平时多了一倍。诸位都是读过《春秋》的人,也有人曾经参与过治国理政的大事,秦国如今有了这样的风气,日后秦国朝堂必定是固若金汤,不会再是一盘散沙。”
“在这种风气之下,二世一旦执行新政,不出五年,韩赵魏之地的民众一定会对二世心怀感激,到此,天下再无赵魏韩。”
“这就是良今日前来的目的,良认为此时还要继续和秦国作对,这是在自取灭亡。在座诸位,大多都是张氏的故交,这些年对子房的援助,子房一直心怀感激,如今顶冒着众位的怒火,说这样的话,绝非明智之举,但是子房认为,这正是子房给诸位报恩的机会。”
这话本来是不可以明说的,但是今日不说这些话,恐怕要反而因为他们连累自己。
“天下一统已经是大势所趋,百姓苦战已久,如果这个时候,谁要掀起战争,恐怕那些庶民只会在侧观看,看谁给他们的好处更多。可是现在在座诸位,谁人敢保证自己能给庶民的好处会比秦二世给庶民的好处更多呢。”
“楚国人一旦服软,秦国就会把目光和精力全部放在韩赵魏三地,到时候,我们就是二世的眼中钉,肉中刺。公主出嫁,本不需要经过新郑,但是如今却要大摇大摆的路过此地,子房以为,这绝不是巧合。”
“而且据我所知,诸位得到这个消息,可谓不费出灰之力。还请诸位静下来都好好想一想,一旦我们暴露自己,最得力的人会是谁。”
周任听了,不由自主的咧起了嘴。
“你的意思是,秦国人是故意这么做的,想要把我们都引出来。”
“子房正是此意。”
“那我们可以不必在新郑动手,在他们离开新郑之后,一直跟着他们,到时候再伺机而动。”
“可是这一次,我们事先并没有准备好地道,而且二世既然会大摇大摆的送公主出行,一定会准备众多士卒,诸位真的要铤而走险吗。”
周任端坐,此时他也没有惧色。
“我周任本乃韩国公大夫,韩国覆灭二十年之久了,当年出生的孩子如今大多都不记得什么韩国。而我反抗秦国,也反抗了二十年,我早就累了。我一直都把复国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可是如今,你张良都当着我们众人的面把韩国无法光复的事情说明了,我想在座诸位也纷纷不会再对此事抱有幻想了。”
“至于行刺公主,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事情,秦国人会作出千百种方法来应付我们。幺嫚公主死了,还会有下一位公主,秦国选择了扶持楚国贵族,这在始皇帝十二年当政时期,是我们都无法想象的。秦二世这么做,实际上是把我们韩国最后的退路也给切断。韩国历经百年,早在灭亡之际就已经成了小国,没有大国的帮助,韩国复国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良欣然道:
“周公明白这个道理,不枉子房今日这番唇舌。”说着张良环顾四周,又问:
“不知其他诸公,对子房今日这番话有何看法。”
张良说罢,倒是叔公率先起身,他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走到门口。
张脸看到自己首先让叔公失望,不由内疚,但是也没办法,天下大势如此,螳臂当车这种事,子房实在是的不能。
张良转身,还是对着叔公作揖,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能忘记礼节。
“子房恭送叔公。”
叔公闻声,在门口站定,他的身影挡住了屋内的亮光,使得屋中一时间陷入黑暗,良久方道:
“张氏一门,五代为相。世间有杰出贵族,五代不衰,本就是奇事,可见我张氏一门家风极良。如今有你张子房,才是叫我张氏一门名垂千古。张氏一门的衰落,实在是天道吧。”
说罢,叔公便跨出门槛,头也不回的走了。
众人见到这种情况,一个个纷纷站起来,对着左右上下作揖告辞。
走到张良身边的时候,大家都说:
“如果你张子房能早于秦王政出生二十年,韩国或许能在你的带领下,走上复起的道路。”
子房听到这句话,一根心弦被拨动。就像是春天燕子的尾巴略过平静的水面。
这些人竟然以为,让韩国复兴的方法,竟然是让自己早生秦王二十年。
众人都走了,很快,那些角落里潜藏的死士也从暗处跳了出来,他们光明正大的在门外对着张良行礼。
却听得张良自言自语道:
“即便是我早于嬴政出身,也不过是带着韩国覆灭的更晚罢了。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但是民众积怨已久,也是事实,早生四十年的我也未必会料到今日,二世和始皇帝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看到了民怨。如果是他,只会看到贵族之怨,而非民怨。”
张良在室内兜兜转转走了好几圈。
从青葱年少到年荀四十,二十年的时间过去了,秦二世的成功就意味着他们失败了,张良的内心自然是比谁都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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