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听了,心笑。
王翦果然是只老狐狸。
不过,寡人喜欢这只老狐狸。因为他懂进退。
“武成候是要为何人求情?”
“安东侯蒙武。”
这个答案,出乎嬴政意料。
嬴政还以为,王翦是要为扶苏求情。
现如今,朝中被罚的只有扶苏。
“寡人从不曾罚过蒙武,武成候为何为他求情?”
“正因为陛下尚未责罚蒙武,故王翦提前为之求情。”
嬴政佯装不懂。
“蒙武何罪之有?寡人为何要责罚蒙武。”
“老夫听闻,上将军在朝堂上顶撞东宫。”
“不过是朝议罢了,何来顶撞。王翦以为,寡人选的太子,是气量狭窄之人?”
王翦自然摇头。
“太子自然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恰恰相反,太子远见,王翦拜服。”
说到一半,王翦又低头看地,不敢多说。
“那你为何替蒙武求情?”
“王翦斗胆一问陛下,秦国变法,军功爵制一旦松动,到时陛下如何安置诸将。”
嬴政坦白。
“尚未决。”
王翦垂首。
嬴政旋即却问。
“王翦,你为寡人立下赫赫战功,寡人可有亏待于你?”
“陛下待臣,极尽荣宠,何来亏待之说。”
“那汝以为,寡人是薄恩寡义之人?”
“陛下向来恩怨分明,绝非薄恩寡义之人。”
“既是如此,又何必为蒙武忧心?”
“王翦只是担心,变法一起,诸将生怨。秦号称虎狼之国,也是因为秦国有诸多虎狼之将。”
嬴政听了,明白了王翦的意思。
王翦是在提醒嬴政,要妥善安顿这些武将。
“武成候之意,寡人已明。寡人自然不会薄待诸将。”
“有陛下这句话,王翦就放心了。”
“寡人还有事,武成候先退下吧。”
“唯。”
嬴政看着王翦晃晃悠悠离开,面色凝重。
王翦是个老狐狸,如此关键的时刻,和蒙家靠在了一起。
而蒙武,忠心有余,被王翦利用却浑然不知。
王蒙两家如今是要绑在一起了?
————————
咸阳以南,极庙。
蒙恬陪着扶苏在极庙待了一整夜。
初晨,朝露未曦,鸟鸣蝉叫,噪声一片。
极庙里面,倒是极为宁静。
歇了一夜,扶苏又跪在灵位前。
不知道萧何怎么样了?总不会给嬴政杀了吧?
“殿下——”
“蒙恬有一事相问。”
“何事?”
昨天晚上,扶苏倒是睡的下去,但是蒙恬根本睡不着。
蒙恬翻来覆去一整夜,他对于太子被罚这件事,感到非常疑惑。
太子只是提了变法之事,虽然在朝堂上遭到诸将军阻谏,但是陛下为何要把太子关在极庙。
须知,太子说要变法,可是从头至尾,都尚未提及这变法该如何变?
蒙恬思索了许久,才想明白。
陛下这是在借惩罚太子,试探诸将之心。
太子是国之储君,如何能被一直关在极庙。
将太子关在极庙,实则是在给诸将一个机会。
如今,就看谁先看透了这一层,求陛下释放太子。
蒙恬也知道,此举,实则是陛下做给朝中诸将看的。
陛下想借此事,看看朝中诸将的反应。
想到此,蒙恬不由得倍感危机,他父亲蒙武,可是最反对此事之人。
“不知殿下要如何变法?”
扶苏笑笑。
“看来蒙将军已经想通了。”
“太子初次以治粟内史的职位上朝,便在朝堂上提出改革秦法的主张,臣等因循守旧惯了,一时间难以思索其中道理,所以我等昨日在朝堂上,才冒犯了太子。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诸将军本就无罪,又何来恕罪之说。”
扶苏跪在庙中,蒙恬立在扶苏身后,一直躬身作揖。
听了这话,蒙恬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扶苏话音刚落,外面就来人通报,说是嬴政的诏令到了,换蒙毅来看着扶苏。
扶苏听了,也很疑惑。
还能这么玩吗?
蒙恬本就心急如焚,担心他父亲想不通,现下诏令来了,他自然马不停蹄赶回了蒙府。
蒙毅倒是迈着轻捷的步子,三步并作两步,入了极庙。
蒙毅先是拜见了太子,而后又给秦国诸位先王上了三炷香。
而后,蒙毅撩起衣襟下摆,跪在了扶苏身后。
这原本是不必之举。
“蒙大夫这是?”
“臣既然来了,便不能让太子一人跪着。说起来,太子被囚于极庙,也是因为家父。”
有一说一,还真和你父亲没关系。
这只是嬴政为了试探朝中诸臣的心思,他想要看看局势再下判断。
罚他来极庙,也只是为了先堵住朝中悠悠众口。
变法势必是要遭到阻隔的,尤其是那些武将。动军功爵制,可不就是触及了那些将军们的利益吗。
于是,两人就一齐跪着。
这一跪,就是三天。
扶苏这段时间里可谓无聊至极,于是打开了话匣子咨询嬴政刚被养成的法律顾问。
蒙毅是地地道道的秦吏出身,对秦国律法十分熟悉。
听了蒙毅给他口述秦律,扶苏意识到,别的不说,这戍边就是个大问题。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徭役和戍边的问题。
徭役的问题,比起戍边,倒还是轻的。
这戍边,可会造成人口不规则流动,还会聚众生乱……
比如让泗水郡的老百姓,跑到长城边上戍边,听起来也没为什么不合理的。
但是,你要知道,秦国律法里面,让老百姓戍边,是有时间规定的,每个男人要去戍边三天。
这对于昔日只有千里大的地盘的秦国来说,无疑是个好办法,可是如今秦国疆域万里,你让东南的人跑去西北戍边,还是步行,来来回回,能折腾半年。
历史上,秦国也变过这戍边之法。
便采用一年更换一次,一年服役之中除了自己的三日之外,其余都是代替他人服役的,于是被代替者不需要再服三日戍边之役,而改为缴纳三百钱之税,这被称为“更赋”。
时间过得极快,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扶苏记得,今天是小朝会的日子。
这变法还是不变法,应该已经论断了。
扶苏正想着,宫里已经来了人。
尚书令亲自来传嬴政的诏令,释放扶苏出了极庙。
扶苏出了极庙殿门,门前是两排高大的桑树。
灼烈的日光透过青青桑树,将日光折下来,但依旧晃得人睁不开眼。
扶苏站在极庙前,自南向北望到了远处气势恢宏的咸阳宫。
几片微云在咸阳宫上方飘着。
扶苏此刻的心情自然是复杂的。
秦国要改革了,会改成什么样子,其实根本就是未知数。
扶苏迈着步子,下台阶每一步都很重,面上表情更是复杂。
只是下着台阶,扶苏忽的望见,下面等候的人中,还有一个衣着朴素的男人。
扶苏见到那人,心中那朦朦胧胧的惆怅,忽的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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