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发际浅细的绒发,在阳光下仿佛金丝,李月姬的皮肤很白,耳朵泛着眼光的颜色,给人晶莹剔透的错觉。宫妇便对着那只耳朵悄悄说道:“李娘娘相貌生得美,原该得到官家宠爱的。”
宫妇顿了顿小声道:“奴婢有句话,不管怎样娘娘要先得宠……”
李月姬道:“如何得宠?”
宫妇不动声色道:“先主动引诱官家,得到官家的宠爱,才敢有小性子。”
李月姬听罢又气又笑:“我何时说想争宠了?”
宫妇被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有些失望地看着她。旁边的宦官也不说话了。
李月姬看在眼里,没有理会他们,她在夏州就对这等人见得不少。诸如那些文武官员的部下,都怂恿着上峰往高处爬,所谓忠心无非是把主人当作谋利的东西罢了。
她抬头看天上的太阳,强烈的阳光让她的眼睛一花,那刺眼的光芒中,仿佛有一个黑影。他头戴高冠,站在高高的山岗上,手里拿着弓箭……
李月姬心下一愣,又想起了那人对自己的多般纵容宽恕,他伸出手掌替自己遮挡门方的无微不至,生怕自己受到一点伤害……或许他只是考虑到稳固夏州的利弊?但李月姬更愿意相信有别的原因。
……金祥殿西侧存放卷宗的密室内,阳光从位置很高的一扇小小窗口透进来,唯一通风的小口子,那阳光在幽静封闭的小屋里十分显眼,细细的尘埃在里面轻快地跳舞。
非常安静。
衣衫不整盖着一床被子躺在榻上的郭绍逼着眼睛,仍在梦中,他的眼皮在动弹,表情也很紧张。
一张张瞪圆了双目的脸闪过迷雾之中,耳边传来轰鸣的马蹄声、喊杀声,“为皇帝而战……”血脉贲张的喊叫如在耳际,刀光剑影,热血如雨挥洒。
俄而,一张秀丽而凄美的脸又俯下身,对熟睡的他说:最后保留的东西已经没了,以后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给你的……
郭绍猛然坐了起来,急忙睁开眼睛看,但眼前熟悉的脸说不见就不见了。
这是一间安静而小的屋子,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
郭绍回顾四周,确定了一遍这里没有任何人了,这时他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为何在这里。醒时与他缠绵的女人,梦里与他亲昵细语的女人,全都不见。
他伸手用力在脸抹了一下,揉了一下眼睛,长长地呼出口气,起身整理衣衫。
走出密室时,正巧外面传来缓慢的钟鼓声,从远处的宣德门城楼那边传来……酉时到了。郭绍觉得不再去西殿书房,便在养德殿厅堂走来走去,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好。
好像有很多事,却不知从何作手。
死掉那么多兄弟,不是为了他一个人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荣华富贵!但是,仅靠一腔热血是绝对不能成事的,忽视现实带来的只是战乱和毫无意义的厮杀、堕落。
郭绍忽然之间感觉心里一团乱麻。
他往外走,宦官王忠在一旁躬身道:“官家,銮驾已备好。”
郭绍挥了一下手,什么也没说。王忠忙弯腰道:“喏。”他或许不知道郭绍什么意思,反正默默跟在身后就行了。
从金祥殿后面的一道门走出建筑群,便在一座高高的台基上。郭绍一面从石阶上往下走,一面数着石阶的数目。在这里几年了,他着实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阶才能走到上面。
中轴大道两边光秃秃的,不过更远处种着一些果树,这个季节正在开花。远远看去,那团花似锦,非常绚烂。郭绍心下有些混乱也很空,但他能确认,他觉得这块土地上的事物,大多都很美。
他弯下腰,捡起一片被风吹到路上的细小白花瓣,上面还有细碎的水珠,沾了一些沙尘。郭绍把这小东西放在粗糙的手掌心里,细看了一番,仿佛在确认这里的虚实,然后随手扔在地上。
步行进了宣佑门,一队簇拥着黄伞銮驾的宫人只是在后面跟着。毕竟皇帝爱坐车就坐车,爱走路就走路,没人会闲得去问他为什么有车不坐要走路。
宣佑门内,第一座大的建筑群便是万岁殿。不过郭绍没有上万岁殿的台阶,他想起陆岚就住在西边的一座小院里。那小院里各种植物的芬芳回忆,映入了郭绍的脑海,引起他的兴趣。
“朕顺道去看看陆娘子,看春天她会种些什么。”郭绍对王忠道。
不料白夫人和陆娘子一起到门口来迎接,这让郭绍感觉有点不自在……他差点都把白氏住在这里的事儿给忘了!
陆娘子脸上带着喜悦,白氏的目光有些闪烁,似乎有点尴尬。有些事,就算没发生,一旦留下了迹象,也很难挥去。
郭绍与她们一起进一间厅堂,故作轻松自在地强笑:“今天陆娘子用什么草叶子招待朕?”
陆岚问道:“陛下最近可有不适?”
郭绍沉吟片刻道:“有些烦乱,心慌、无所适从。”
陆岚笑道:“陛下稍等,水还没开。”
郭绍不好把白氏晾在一边,便刻意关心道:“白夫人在这里可住得习惯?”
白氏低眉道:“承蒙陛下相救,能与小女团聚,便是最好的事了。”
陆岚也正色道:“妾身谢陛下恩。”
郭绍道:“不用在意了。”他又道,“朕刚一进院子,便闻到一股很熟悉的香味,可一时间忘记是什么花了……朕这些年着实很少注意这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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