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郭绍停下了手里的事,走出门外抬头看着还剩一个半圆的夕阳,悬在一片硬歇山的屋顶上方,看着它能感觉它在慢慢地降落。一天即将结束。
一阵风吹来,他忽然听到了树叶“沙沙”作响,注意力被分散,不由得微微转头看向那摇曳的枝叶,树枝之间粉红的花朵已经绽放,那脆弱又不牢固的花瓣时不时就掉落在地上。院子里陈旧得积上了一层青泥的石头上沾着浅红的点点花瓣。在这一刻,周围那么宁静,但郭绍的耳边却时不时响起一阵阵嘈杂,仿佛听见了战场上的嘶喊。
他低下头,粗糙的手指摩挲到了腰间的腰饰,那丝绸上的刺绣也有花朵。
就在这时,阳坎上一个汉子步伐有力地大步走了过来,是郭绍身边的亲兵将领卢成勇。郭绍转头看着那边,等着他走过来。
卢成勇走过来弯腰抱拳,垂着眼睛道:“禀陛下,曾派遣到东汉国大将杨业身边的红莺,说想见陛下一面。”
郭绍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女子,因为今天下午京娘才提起过。
他下意识感觉什么地方有点奇怪……京娘管着兵曹司细作,红莺是陈佳丽送来为兵曹司效力;红莺有什么事不找京娘,怎么找上卢成勇的?不过郭绍很快就想到了:红莺要是求京娘,他不一定能得到这个消息,京娘可能直接拒绝不报。女子确实在这种事儿上很有心思。
能得到杨业怜爱的女子。郭绍忽然想见了,他说道:“你现在带她到书房来见我。”
卢成勇抱拳道:“喏。”
郭绍继续在院子里看景色,一面等着自己要见的人。
过了许久,便见卢成勇亲自推着一把安了木头轮子的椅子过来了。郭绍也没感到诧异,他早已知道红莺是个残疾人。
及至她近前,红莺扶着椅子的扶手要起来行礼,郭绍立刻按住她的肩膀:“免礼了。”在此时与女子在明面上身体接触是不合礼的,不过郭绍对红莺倒不怎么讲究,只是接触的时候不碰她的手等部位,肩膀上衣服挡着总要好一些。
他说罢打量了一番红莺,便带着她进了书房。
“妾身没想到陛下真会见我。”红莺有点拘谨地依旧坐在她的椅子上,不过见了皇帝还能口齿清楚地说话,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才行,“面圣应该很难的,杨业将军见了陛下回去,对妾身的态度都马上变了。”
郭绍很认真地听她说话,然后开口温和地说道:“天下那么多人,皇帝只有一个,若是谁都要见,那我也忙不过来。”
红莺听罢悄悄看郭绍。
这红莺并不是郭绍亲近的人,说了好几句话她仍旧没说见皇帝究竟有什么事,郭绍本想问问,但终究没问,只道:“红莺虽是女子,却为了朝廷收复失地牺牲名节、甘冒性命之危,我定不会忘记你对国家的功劳。”
红莺摇头轻轻道:“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名节?陛下以礼待我,才这么说,其实我有自知之明。”
她的脸上有些伤感,低头哽咽道:“杨将军看不起我,我也不怪他,都是我的错。”
郭绍沉默片刻,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是朕的错。”
红莺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郭绍轻声道:“我们的力量不够强,才无法保护子民、让你遭受异族残暴的蹂躏,是我的错。”
“陛下……”红莺动容地看着郭绍,抿了抿嘴,说不出话来。
四月初,忻州李处耘得报,辽军放弃了忻口,退往雁门。他将军情传视在场的诸大将,目光回顾了一圈,主要在史彦超、董遵诲、昝居润脸上扫过。
史彦超立刻说道:“让我率马军直出忻口,掩背追击辽军,可破之!”
李处耘道:“不可。官家还在晋阳,明令是与辽军对峙,等候其退兵;史将军一追去,便与朝廷的大略相悖,此事不在本将的权限之内。”
史彦超十分不满:“老子们在忻州,逗留一个多月一矢未发。前阵子辽军在忻口,按兵不动便罢了;现在他们退兵,掩背追击还能败了不成?”
李处耘一言不发地看着史彦超,既没呵斥也不解释。
二人四目争锋相对,过了好一会儿。史彦超才愤愤道:“你是主将,你说了算!”
董遵诲等人却是很顺从,纷纷抱拳附和。
李处耘道:“前锋尾随辽军,占据忻口,按兵不动。董遵诲率虎贲军左厢第三军为前锋。”
董遵诲立刻抱拳道:“末将得令!”
史彦超立刻瞪住李处耘。李处耘道:“既不打算与辽军作战,史将军正可随大军。”
李处耘不再理会史彦超,叮嘱董遵诲道:“董将军到忻口后,大部驻扎于忻口南面的军镇,固守隘口。辽军出雁门后,你再继续北上,先军占据代州。”
董遵诲抱拳道:“喏。”
史彦超忍不住道:“李将军认定辽军一定会放弃雁门关?”
李处耘道:“雁门关在代州以北,且面向北边,原本就是中原建造来抵御北方的关城。辽军既退至雁门,代州汉将必降;辽军虽占雁门,却没打算南下,只能以大军驻守方可保有此关,继续陷于对峙……辽军既弃忻口,必弃雁门。”
众人拜服。史彦超也无话可说,他能服李处耘的军令,一是因军职地位不如李处耘高,需要遵守规矩,二也是李处耘从攻灭南唐国以来的大战表现,能让人心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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