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阵之上被周军杀死的人很少,接触面太窄;但慌乱密集的人群非常恐怖,会把自己人踩死,还会把人们挤进江水里。蜀国江河众多,士卒多会游泳,但穿着盔甲想游泳比较困难。死者不计其数。
“下令董遵诲,立刻停止进攻!”郭绍忽然大喊道。
已赶上来观战的文武顿时哗然,人们纷纷侧目,以为郭绍突然发神经了。连他的兄弟杨彪也拉着马脸急道:“大哥,蜀军崩溃,眼下神仙也号令不起他们,只要趁势杀过去就能稳操胜券!”
郭绍却不像发神经,神情很严肃:“咱们为什么打仗,为了杀人吗?要杀人、也不该杀他们……”他指着前面混乱的蜀军,“待这片地方纳入我大周版图,他们与大周百姓无异,都是汉人良家子。我是东路军主帅,传令兵!”
胜利就在眼前,作为监军的宰相王溥也急了:“郭都点检切勿意气用事,战阵之上本就是你死我亡,没有什么仁义可讲。”
史彦超也哼道:“大伙儿说郭都点检妇人之仁,打了那么多仗还这样。”
郭绍没搭理史彦超,对王溥说道:“我当然没有意气用事,现在停止进攻,同样能胜;还能胜得更彻底更有风度。蜀军堡垒被一举摧毁,后军接战一触即败,他们已经没有士气战心了,不投降还能怎样?”
他见众将纷纷看着自己,便回顾左右道,“虎贲军从来不以首级记功,我们的目标是胜利、威名。获取胜利,首先要尽力减少自己人伤亡,在此基础上内战也要尽量减少敌方伤亡;人口不是庄稼,一年就长一茬,脑袋割掉了长不起来,血仇结下了也很难解开。诸位记住,咱们南征北战是在一统天下结束战乱,而不是在制造悲剧。”
郭绍是个武将,可一番话下来连文官王溥也无言驳斥。
王溥在官场上见得多了,很多人给自己辩解要站对冠冕堂皇的理由,道德是最好的文章;无论他说得多么天花乱坠,也许只是把圣人之言当作工具而已。王溥一个官场老油条,此时却完全相信郭绍的话并非虚伪之言,郭绍应该就是那么想的,因为王溥与他结交那么久太了解了,他本来就不是官僚。日久见人心,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时日久了当然看得出来。
王溥看着郭绍年轻的面孔,面孔上的目光清澈,里面似乎还闪烁着阳光……那种只有初生牛犊、不了解世事的人才有的东西,带着希望、阳光与热爱;但这样的人多半都见识浅有点无知,郭绍无知么?
不管怎样,兵权在郭绍手里,“天下兵马大元帅”“东路军前营都部署”“殿前都点检”,除非有人先兵变,否则郭绍想干嘛就干嘛。他说要对蜀军仁慈、那就仁慈,他说世道可以更阳光、要按照他的白日梦来做,那大伙儿都得认,谁叫他实力和集权那么大呢……而且做法并非不能让人接受。
前锋周军重步兵已经停止进攻,场面变得更加诡异。这边周军武装到牙齿的重甲精兵停止不动,那边蜀军自己乱作一团,被踩的人惨叫四起,江面上呼救声络绎不绝。
周军武将大喊道:“我军主将郭大帅下令禁止杀戮,尔等都稍安勿躁,别挤了。”“把落水的救起来……”
蜀军武将也根本大声嚷嚷,总算把乱局稍定。前面的蜀兵没受到攻击不再往后跑,情况就逐渐变好。两军将士面对面瞅来瞅去,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董遵诲上前大喊道:“尔等大势已去,叫你们的主将前来投降!郭大帅保证不伤蜀军将士性命。”
不多时,蜀军大将果然上来请降。如此一来,突破巫峡防线速度更快,部将们由是拜服。
蜀军大将李峒单膝跪倒在郭绍面前,将佩剑和印信捧上来,说道:“罪将无能,陷三军于败局,愧对皇恩,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大周主将郭大帅宽恕我部下将士性命。”
郭绍接了东西,扶起他说道:“你放心,我要是骗你投降,然后杀俘;后面还有许多据点的蜀军会投降吗?”
兴许是郭绍的话太实在了,实在到想怀疑都找不到理由,李峒微微一愣,顿时动容。过了一会儿,李峒忍不住又说道:“巫山县城的守将是我的部属,若是郭大帅相信我,让我派个人带信回去,让他举城投降。”
“甚好。”郭绍当即就同意了。
史彦超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骂李峒变节太快、还是该赞赏他。不管怎样,郭绍的诚意起到了很大作用,傻子都看得出来。
于是周军收了降兵的武器,兵不血刃向前进军。
郭绍路过那锁江浮桥,只见有铁链锁江、船只藩篱构筑很牢固,看得出来很费了一番力气。不过现在毫无作用了,上面的蜀军在他们的主将下令之后,全部投降;只要拆掉铁链浮桥,就能让周军水师通过。
次日上午,董遵诲前锋先行,郭绍率军到达了巫山县城。只见城门洞开,县城的武将、官吏率众跪伏在城门口恭敬地迎接。
郭绍骑马走到城门口,抬头看去,城楼上已经挂上了青黄颜色刺绣的老虎旗。
一个圆领官袍的官员叩首道:“下官闻王师到来,不敢以兵戈相见,遂封存府库,以待王师。巫山士民,素闻郭大帅威名,常领仁义之师,我等长跪于此,率巫山军民向大周臣服,祈周军大帅爱护百姓,勿要滥杀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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