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心神不宁,见这老头儿死了,这才琢磨起来:郭绍就算能通过活口、很快猜到主使者,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报复,这也太快了点。毕竟安排人手也需要时间。
之前赵三一来就问老头儿是否认识郭绍,便是在忧惧恼怒之下以为郭绍要害他,认为董瓦匠是郭绍派来暗杀自己的杀手!现在赵三才忽然觉得,也许这董瓦匠偷东西被抓就是那么一回事,只不过恰好这厮在郭绍府上呆过,如此而已。
他确实有点草木皆兵了……不过真是怕得不行,那郭绍怎么着也是南征北战过来的高级武将,手下一帮兄弟,会不会报复自己?会怎么报复?
按照赵三之意,几个奴仆开始处理窃贼的尸体。他们去了一个人,去马厩那边找辆车过来装,不然谁也不想扛着这尸体在大街上走。
马厩的董二赶着一辆装采买杂货的板车过来,到了院子侧小门等着。那董二是马夫,也是赵家的奴仆,便听得里面喊道:“死沉的尸体,董二来帮忙。”
董二遂将缰绳往旁边的桩子上一罩,走进门去,却见一具死尸拿张破草席裹着。那尸体的一只鞋都丢了,赤着一只脚,那草席又短,就让那死人的光脚露在外边……死的真惨。不过董二也见怪不怪了,当年他从河东逃荒出来,一路上惨死的人没少见,比眼前这人也好不了太多。有些饿死的人更是悲惨,死前就想吃顿饱饭也不能如愿……董二是尝过饥饿的滋味,反正难以言表。
不过当他走近些时,立刻就惊了,怔在那里动也不动。眼前的死尸不是别人,竟然是他爹!
董二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爹会千里迢迢来到东京,更没想到爹会死在赵府。
“傻站着干甚,快来帮忙抬。”奴仆喊道。另一个人说道:“就咱们三个抬吧,董二那厮吓傻了!”顿时他们稀稀拉拉笑了几声。
“他……”董二的声音都不清楚了。
一个奴仆道:“今早逮到的窃贼,在厨房偷了一些吃的躲在柴禾堆里。赵三郎上来审问,拿着麦饼往他嘴里塞,生生给噎死了。”“赵三郎下手是没轻没重,不过一个穷成这样的窃贼,死了就死了,倒不是什么大事。董二你怎生吓成这样?”
董二颤声道:“赵衙内杀了人,官府不查他?”
奴仆道:“人啥时候没有贵贱之分,老窃贼这种贱命,官府怎会来惊动赵家?这种人死一千个,都顶不上赵三郎一个人。
董二相信奴仆所言。赵家阿郎和儿子赵匡胤都是禁军大将,这种人就算犯了事,官府查都不敢查的;更何况死的是卑贱而无人过问的人,被害者还事先在赵家偷了东西,有错在先……虽然只是小错,但小人的小错就要送命,原本是常见之事。
没有人能制赵三,至少不会因为一条“贱命”制他们。
旁人又道:“丢城外怕是不太好。城东北卞水河边有片坡地,原本是东京战乱时埋死尸荒谷的乱葬岗,咱们去那里挖个坑,把人给埋了罢。”
有人附和道:“埋了也好,丢在路边总是有人问,说起来不好听。挖个坑埋了谁还过问这死人?”
“也是,幸好有片乱葬岗,不然东京这地到处都有主,连个埋人的地方都没有。”
几个人便将死尸抬上了马车,这马车没有蓬,于是大伙儿又抱来一些升火用的茅草给遮掩在死尸上。一行人赶着马车便从侧面偏门出院子去了。
董二跟着去了一趟,看明白了地方。默默回赵府,说自己肚子疼,要去看郎中,把马厩的活儿让同伴帮忙。然后先回自己住的地方,从墙角边掀开一块地砖,刨开土从地下悄悄拿出一个罐子来。
他一边拿钱一边偷偷抹泪,发现钱竟然不够买一口棺材!顿时愈发心酸。
生为人子,亲爹死了连口棺材都没有,裹张草席赤着脚挖坑就埋了!董二一时间觉得自己活在这世上实在是太丢脸。而且他连哭都不敢哭一声,只能躲到角落里偷偷抹两把泪,不让别人知道。
要是赵府的人知道被赵三害死的老头是董二的爹,董二还能留在赵府么?任何主人都不会把一个心怀“杀父之仇”的奴仆留在家里,直接赶走那是最为仁慈的做法。但让董二迷惑的是:自己为什么还要留在赵府,给杀父仇人干活?
如果没有死了爹这件事,他当然是不愿意离开赵府的,哪怕做一个奴仆也比在外头讨日子强。
董二在墙角蹲了很久,本来想把存的钱拿去买一口棺材,夜里悄悄把爹的尸体挖起来入殓重新下葬。但钱不够,便买不了棺材,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董二开始回忆他爹生前的事……心里其实对自己的爹评价不高,在老家就爱小偷小摸,人还很懒,让一家人过得很苦,一遇灾荒就没法过,娘都是饿死的。但无论怎样,总算是董二的亲爹。日子过得再苦、吃得再差,对待董二再不好,也是爹把他养大成人的。
而且董二想起来主要是心酸可怜他爹,一天好日子没过,吃糠咽菜活命,苦了一辈子,到头来死得这么惨、带着屈辱被人像扔破烂似的掩埋在乱坟岗。
想到这里,董二只觉得他爹真是非常可怜,自己非常不孝,不由得悲从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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