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别来无恙。”
院外,大雨滂沱。
所以显得此时响起的声音格外突兀。
如影如形,空灵似幻,跟着雨点的踪迹降临。
一把墨绿色的油纸伞在雨中快速地移动着,转瞬之间便突破了院门。
可那和尚却仿佛没有感觉到这阵席卷而来的狂风,居然是拄着禅杖站在原地任由宰割。
浑身宝衣猎猎作响,衣衫之下的身体却纹丝不动,如此定力,天下没有几人能够比拟。
“叮!”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然而这次,当这柄高速移动以至于出现残影的毒箭堪堪刺向和尚的胸口时……
却猛地被弹开了。
就连瞎子都能看出来,正面的对决已经有了结果。
这位不怒自威的半老和尚,已经占据了上风。
伴随着寺院上空无止无休的雨点,待对面那阵狂风逐渐平息下来,和尚微微咳嗽,一步一步往祠堂外的寺院里走去。
那只墨绿色泽的油纸伞此刻正和他的主人一同停留在院门下,如同先前那和尚一般,一动也不动。
和尚一步一顿,缓步走入院落之中,由天而下的雨点不断,然而待它们可笑地想要击打在和尚身上、沾湿这位大师的衣衫时,却像那柄不自量力的毒箭一样,被一层看不见的墙壁阻挡,以卵击石,崩碎开来。
和尚又是微微咳嗽,点了点禅杖,声音沙哑而粗犷:
“施主,老衲与你素不相识,怎说‘别来无恙’之妄语?”
“你不知我,可我却认识你,”那声音不辨男女的杀手站在伞下,对这和尚的话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道:“相传少林有秘术,每日修炼,日夜不绝,可修出金刚不败之体,刀枪不入,只有内功强者可击而破之。”
“世间功夫大抵都是如此,”和尚道:“熟能生巧,冰冻三尺亦非一日之寒……所谓相传,施主言重了。”
“人微言轻,何来‘言重’?”
杀手撑着伞,一袭白色衣衫在夜里格外晃眼,他抬起头,直直盯着和尚的双瞳,接着自己的话往下说了下去:“少林这功夫甚是神奇,炼成者都是筋强骨健,更有甚者,功力深沉,居然能结出一层体外之气,如同无形之盾……神奇非常。”
不顾及那和尚的姿态,杀手站在雨中丝毫不动,口中却仍是不停的讲着,语气稍稍讽刺:“不过我听闻,这门功夫不仅需要日夜修行……更需要一样汇聚了阳气的东西,蝎子。”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抬眼看向了那不动如山的老和尚:“俗称……人脊髓。”
“轰!”
一道惨白的光亮删过,随即便是一阵响彻云霄的雷声。
“施主莫要说笑了,究竟,有何打算?”
大雨里,那和尚的身影微微发颤,拄着禅杖,一步步往前走去。
“我们并不认识,施主为何……苦苦刁难于老衲?”
“不,我们认识。”
杀手轻轻一跃,跳上了院落里的槐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
“地丈寺大主持,象甲和尚甘承奇。”
“可老衲不认识你。”
“不,你认识我。”
“老衲深居地丈寺不出已有十年,怎会认识施主这般年轻的人物?”
“大雁总是要南飞的,就像你总有离开地丈寺的时候。”
“那也是十年前的旧事了。”
话至此处,那杀手闻言,居然是莞尔一笑:“我说的就是十年前的旧事……”
“十年前?”
“不错,十年前。”
“何处,何时?”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陈年旧迹,便是如今所在。”
“老衲听不懂施主玄妙禅语。”
“十年前,四象镇。”
“咔!!!”
一道白光再次亮起,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鸣。
一瞬间,甘承奇的眼中,那杀手的五官居然看起来那么眼熟,眼熟的惊出他一身冷汗。
“敢问施主,此来何意?”
“寻仇。”
杀手冷意森然,语气中不带有丝毫的温度。
“什么仇?”
“杀父之仇。”
“我明白了。”
甘承奇微微点头,不再追问什么。
他的仇人太多了……为了象甲神功,地丈寺为他供应了无数的健康的、新鲜人骨髓,又要健康,又要年轻,天底下却没有那么多突发事故让一个健健康康的年轻人猛地暴毙,还得保证地丈寺一定能找到尸体……
这么多条件显然太过苛刻。
所以甘承奇的决定很简单:死不了的,我自己杀。
要说仇人,除了那见血追魂温郁棠和算命先生谢乘年之外,他手下的无辜亡魂也不少。
有几个人顺着蛛丝马迹查到他头上的,如今也成了他的手下亡魂。
甘承奇眼神飘忽不定,望着眼前的杀手,竟恍然间觉得有些熟悉。
遗世独立,飘然洒脱。
不,并不洒脱,寻仇之人,是不会洒脱的。
除非……他已经确定自己的仇人将会血洒当场。
如今,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有这种功力,就算是公认的南北两派领袖赵念慈与陈滦峰到此,也没有把握能留下甘承奇。
总角之年便落发为僧,及冠之年初成火候,而立之年神功大成,一身象甲功夫人道是天下第一御,双拳凶猛人称天下第一力……
甘承奇不相信有人能在这里把他留下,他为了这一身功夫摒弃了自己的一切欲望,五十三年仍是童子之身。
他受过太多白眼了。
也许从小时候,他被父母抛弃,又被师父带回地丈寺的那一刻起,他就会注定走上这条沾满鲜血的道路。
甘承奇表现的太和善了,所以没有任何人会觉得他会亲手杀死带回自己的师父,从而从容地坐上了大主持的宝座。
他要变强,变得很强,强大到到就算是所有人都抛弃了他,世界也依然畏惧甘承奇这个名字。
被人叫做野种的感觉很不好受。
他不喜欢。
甘承奇看着眼前这个杀手,竟然觉得他和当年的自己何其相似。
罢了。
只是个普通的孩子。
早晚是会死的。
雨夜里,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白光亮起,照亮了那杀手的脸庞。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柄突如其来的软剑。
“是你?!”
雷霆亮起的一瞬间,看到那白衣杀手的面容,甘承奇脸上维持了五十年的平静瞬间土崩瓦解,瞪大了双眼,嘴唇不住地颤抖着。
那面容他再熟悉不过了。
十年前的雪夜里,他也曾见过同样的表情,同样的神态。
像,太像了。
不是同一个人,却简直就是同一个人。
终于,甘承奇发现自己错了。
对方的洒脱其实没什么问题,他也许真的有把握把自己留下来。
因为他看到了这熟悉的出招,与干净利落而凌厉的鬼魅剑法。
杀手不是周止……
剑法却仍是无常剑。
“呵呵……原来是无常剑……”
自知今日也许走不脱身,甘承奇仰天长笑,眼神中泛起了多少年都不曾出现过的狠辣神色:
“也好,让我替施主……把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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