濉水之畔,吴王的大纛高耸入云,粗壮的躯杆坚挺有力,顶端巨大的鸟篆文“句吴”二字肃杀又威严,随风飘荡之中,尽显睨视天下的冲天霸气。
夫差立于大纛之下,全身紧裹在一套漆得玄黑的犀皮甲中,一整块厚实的犀甲覆在胸前,两肩之上,红色的大氅被风吹起,悠悠飘扬,更衬托出吴王的英武不凡。满是老茧的右手紧握令旗,左手轻搭在腰间纯钧宝剑之上,那闪亮的剑刃透出粼粼寒芒。
吴王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那如岩石般坚硬的线条就如同他的性格一般刚强而暴戾,或许是连月征战,他的眼窝略微有些凹进去,显得有些深邃和疲倦,此刻这对虎目正紧盯在不远处的濉水,久久不愿移动。
濉水中,尽是正在渡河的吴兵。
吴国虽然号称兵甲十万,实际上远没有那么多。夫差北上时带了五万人,在泗上被歼灭一万,在邳城又被歼灭两千,加上从彭城撤退时一路上拉下的,或者是自行脱离大部队的群舒、徐地兵卒,如今仅剩下的三万多吴人。
濉水是吴国和宋国的国界,过了河就是淮北,并不大的符离塞扼守此地,里面有数百人驻扎,因为濉水较浅,江南之人又精通水性,所以连浮桥都没有搭,也不用渡船,众人直接脱了甲胄往齐肩深的水里一扎,就往对岸游去。
所以这一会,整个濉水里尽是赤条条黑黝黝的吴人,唯一没有卸甲的,就是仍在北岸的夫差,以及簇拥在他身边的三千犀甲卫士了。
“大王,各军旅皆已找到地点下水,大王也渡河吧。”眼看大军渡得差不多了,太宰伯嚭战战兢兢地来劝说夫差渡河。
夫差嫌弃地看了伯嚭一眼,若非还要仰仗他处理国政,完成撤军事宜,夫差早就杀了这佞臣,此刻伯嚭来劝,他岿然不动,说道:“在最后一个吴人渡河前,寡人都会站在此处。”
吴王夫差本来就是依靠军功得到吴国人认可的,他在这段撤离路上的果断和坚定,是吴军没有崩溃变乱的重要原因。
伯嚭不敢再言,夫差不过河,他也不敢过,只好怯怯地站在一旁,心急如焚。他心里隐隐担忧,虽然抛下了宋国人在后面阻碍赵军,但以赵军骑兵的脚程,也应该快到了吧……
果然,不多时,在远处的斥候便匆匆来报,说是看到大片烟尘朝这边扑来。
一刻之后,赵军到了。
除却吴人渡河的划水声外,空气中有多了一种声音,那便是隆隆的马蹄声,很快,一支风尘仆仆的骑兵抵达了濉水。
一里外的古原草场上出现了一列黑影,是骑兵,两千匹战马赶了几十里路,但在主人的驾驭下却没有丝毫躁动声息。
……
看着这些全身笼罩在黑胄黑甲之中,就连前排的百余匹战马也罩上了马甲的骑卒,不管是岸上还是水里的吴人都感觉到了一股来自背后的杀气。
在北方这段日子里,擅长步战的吴国人可算是见识到了赵国骑兵的威力,他们的来去如风,他们冲锋时能摧毁世间一切的凌厉霸气。
伯嚭不由自主的吞咽下一口口水,伸出舌头滋润了一下因为干涸而开开裂的嘴唇,想以此来驱散笼罩在他头顶的压抑和缓解心中的紧张,但赵国骑兵那股浓浓的气势依旧能让人窒息。仅凭这两千骑兵,就已把吴国人心中的防御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让还停留在岸上的人浑身都开始颤栗。
“大王,请速速渡河!”伯嚭再劝夫差,然而夫差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古原上的宋国追兵咬牙切齿。虽然吴军仅剩三万多,但追来的赵军和商丘宋军也不过五六万,吴人完全有一战之力,当年面对十倍于己的楚军,他们也大获全胜了!
但如今的情势对吴军极其不利。
现在吴国人正处于半渡的状态,以赵军那实用性的战术,肯定不会像宋襄公一样等他们渡完才发动进攻。
半渡而击,这是吴军的厄运,也是对方的机会,夫差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不让吴军遭到突击,全军覆没于此。
“请大王渡河!”这会非但伯嚭在劝,负责夫差身边宿卫的大将专鲫也过来请求吴王速速离开。
夫差眼中充满不甘,他指着那批骑兵道:”赵无恤的玄鸟大纛就在后面!“
王对侯,这是夫差十多年来渴求已久的时刻,然而在正式交锋前,他就在战略上被赵无恤击败了。
眼见夫差又起了性子,专鲫跪下苦苦相劝:”我军若战则不利,大王若能南归,灭越破楚,十年生聚,定能再度兴兵北上,报今日之恨!”
“寡人此生还能再渡濉水么?”夫差苦笑,他也深知这会若与赵军强行交战,只会自取其辱,于是他无奈地摆了摆手,让留在北岸的人立刻渡河。
但赵军显然不想放他们离开,一里外,那支赵骑已经休息够了,他们结成了凌厉的雁形攻击阵势,开始缓缓朝岸边靠近,试图进攻吴军,阻止他们渡河。
“大王放心地去,臣愿留下断后!”
在夫差和伯嚭登上竹筏后,专鲫重重地推了一下,让小筏往河中央驶去,他却在岸上,与身旁的三千犀甲卫士齐齐朝夫差下拜,高呼:“恭送大王!”
“伯鱼!”夫差在竹筏上愤怒地大呼,这些犀甲卫士是他手里的精锐,随他征楚,伐越,北上,谁料今日却必须由他们断后阻止赵军半渡而击,虽然夫差沉迷于奢侈的生活,已经很久没有与士卒同甘共苦,吴人也对他慢慢疏远,但这批甲士却依旧对他忠心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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