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两个月前,五月端午,越国,古木参天的会稽山深处。
在新建立的大禹之庙旁,用石头堆砌起一个古朴的祭坛,一名身材中等的越人赤裸着上身,披散着头发,向巫祝奉献上自己的祭品酒水、牛、马、犬、猪等后,便后退数步,下拜顿首。
“子胥含冤而死,吴人悲伤,越人欢庆。然勾践纵然与子胥为敌,却敬重其忠心,更为子胥不值。今昊天后土所鉴,防风之神在上,若子胥心有不甘,勾践愿伐吴为其复仇,可乎?”
言毕,勾践身后密密麻麻的越人屏息等待,有风从林间吹过,拨弄着树叶,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们似以为这是伍子胥的亡魂在对他们诉说什么,纷纷抬头……
“看啊,酒爵动了!”就在众人分身的时候,祭坛上的巫祝却大声喊了起来。
众人立刻转头看来,倒是没看到酒爵动,但里面盛得满满当当的浊酒,却是一滴不剩了……
“是伍员显灵了!是他的亡魂显灵了!”
巫祝夸张地大呼小叫起来,越人们顿时深信不疑,吴王夫差残暴地杀害了他的忠臣,还弃尸江中,让伍子胥的鬼魂无处容身。而越国人却祭祀他,他便光临了祭坛,享用了祭品,喝干了酒爵里的酒,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夫差的残暴,连伍员的鬼魂都看不下去了,寡人讨伐吴国之举,伍子胥也支持!此战,必胜!”勾践拔出腰间的剑,大声说道。
“必胜!为越国雪耻!”类似的声音响彻会稽山内外。
复仇心切的人群里,只有两个明白人,范蠡和文种对视一眼,摇了摇头。类似的花招,范蠡在周游列国时不知道看到过几次,不过既然能用来激起越人的信心,也算一件好事吧。
但从会稽山下来后,文种却对披挂上甲胄的越王勾践劝诫道:“臣还是觉得,攻吴的时机还未到。”
“时机未到?”勾践面露微笑,嘴上却丝毫不松:“寡人归国以来,卧薪尝胆,夙兴夜寐,一心只希望邦国强盛。于是到了第二年,越国丰收,百姓不再受饥荒之苦,当年越国的昆父兄弟都来到会稽请求说,‘从前吴王夫差让国君在各诸侯国面前丢尽了脸,现在越国也已经克制够久了,请允许吾等为君报仇。’当时种大夫就劝诫过寡人。”
文种当然记得,他当时对勾践说道:越国刚刚结束战祸,在吴国压制下好容易得以喘息,稍稍殷实富裕,若越人整顿军备,一定会让吴国警惕,到时候越国必然招致讨伐。他比喻说,凶猛的大鸟袭击目标时,一定先将自己的翅膀隐藏起来,就是要让吴王夫差以为越国没有复仇之志,不值一提,于是妄自尊大,与楚国、晋国结仇,等到吴国疲惫时越国再出兵不迟!
“正因为种大夫之言,寡人便向百姓们推辞说,’昔日之败,寡人之过,非百姓之过也。寡人连累越国至此,哪里还知道什么是耻辱?请二三子休憩繁蓄,勿要再提及复仇之事。”
“如今,寡人已归国三年有余了……仓库殷实,也在会稽山里重整了武备,然而吴国施加在吾等身上的苛政和暴行却没有丝毫减轻,不但随意掳掠财物妇女,还征召劳役去为夫差开凿运河,修筑宫殿。于是昆父兄弟又来请求说:越国上下,爱戴国君,就像爱戴自己的父母一般。儿子会想着为父母报仇,做臣下的也想着为国君报仇,岂敢有不尽力者?请复战!”
勾践向范蠡文种摊手:“这般请求,寡人难道可以拒绝么?如今夫差自大,杀子胥,刑被离,不顾国内稻谷不熟,虾蟹死绝,帅大军北上与赵国争雄中原。寡人得知,夫差已至宋鲁,与赵军对峙,此乃天赐良机!寡人还不伐吴,更待何时?”
“若能再等几个月,等吴国被赵国击败,到时候夫差丧师于外,越国再袭扰其后,如此才是最佳良机啊。”
“完全寄希望于赵国?赵侯倒是不急,但寡人却一日都等不了了。”勾践咬紧牙关,仿佛又闻到了口鼻中夫差粪便的恶臭。
“大夫或许感触不深,但对于寡人而言,这三年,比三十年还难熬!恨不得有朝一日能食夫差之肉,毁大吴之国,如此方能消寡人心头之恨!”
勾践都说道这个份上了,文种不敢再言,范蠡则轻咳一声说道:“夫差北上后,越国从后方袭扰吴国,也是与赵侯盟约中的一条,此事起兵虽然略嫌稍早,但这也是不错的机会。”
若是等到赵侯尽灭夫差再攻吴,范蠡害怕到时候越国甚至拿不出足够的筹码来保证自己的复国。
“何况越国一旦出兵,楚国必然追随其后,届时赵国再拖住吴军,则吴国可灭也。”
文种仍有疑虑:“赵侯会履行盟约,拖住吴军么?赵军真能大胜吴国,不会放其南归?少伯你见过赵侯,觉得此人如何?”
想到将西施双手奉上那一幕,范蠡心中又是一痛,但他随即驱走了自己的私情,对文种说道:“就我在赵国所见,赵国举国上下都宣传吴国之残暴野蛮,赵侯也一副必破吴而后快的样子,一山不容二虎,赵侯既然有称霸之志,想来是容不下夫差的。”
最后还是越王勾践拍了板:“寄希望于中原强国必不可少,但破吴灭吴,还得由越国自己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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