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阵春雨之后,三月的河东地区一片春意盎然,绿草茵茵,百花含苞待放,若非道旁树木被剥掉的树皮,根本看不出去年这里曾闹过旱灾蝗灾。
大河以东,韩原,这里位于韩城近郊,西距大河二十五里,东距新绛百里,正好扼守在汾水北岸,是秦晋相争的战略要地,著名的韩之战就发生在此。
公元前645年,秦穆公亲自率师伐晋,三战全胜,并东渡黄河打到了韩城。九月十四日,秦、晋两军在韩原交战,晋军虽然英勇作战,最后却因为晋惠公脱离大部队,被秦军俘虏而失败。那是春秋几百年里,为数不多的秦国能压制晋国的时期。
今天,仿佛历史重演,秦人再度打到了大河以东,只可惜他们已经呆不长了。
韩地广阔的原野上,风和日丽,一支绵延数里的庞大军队,正沿着这条道路,脚步匆匆的行进着。
这支人马万余的军队可谓旗号混杂,大军的前军是两千轻装行进的秦军,拥有数以百计的战车,少数骑兵盘旋左右。紧随其后的是却是披挂重甲的魏氏武卒,以及精神有些颓唐的普通魏兵,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渐渐远离的故土。但他们没人有机会开小差,因为魏兵的家眷早在初春就被送到河西、秦国去了,而且断后的也是一支车骑混杂的秦兵。
一直以来的敌人突然变成你的同袍,这种感觉很奇怪,秦魏两军谈不上融洽,但好歹没有兵戎相见,不过在这大军后撤的紧要关头,相互的提防依然不小。
除此之外,他们还留了千余魏军驻守韩城,以防后方追兵,有了以上种种准备,秦国禆将便觉得撤退无忧了。
换了常人,遇到敌人大军在前,坚城在后,因为害怕被前后夹击,肯定不敢猛追,谁料他们今日却遇到了个不怕死的。
时间接近中午,秦国禆将和魏氏的吕行接到了斥候来报,说是在大军背后数里,有一支敌军正在衔尾追来……
“多少人?”禆将和吕行同时问道。
“两三千。”
“骑兵?”
“有百余轻骑,其余均为步卒。”
“这不是来送死么?”
秦国禆将笑了起来,但对赵军各将领极为熟悉的吕行却没有笑。
“赵氏众将如穆夏者都用兵谨慎,就这么越过韩邑,孤军深入来追击的,八成是田贲。”
秦国禆将笑不出来了:“莫非是革囊渡河夺取龙门,又雪夜下新绛的田贲?”
“正是!此人打起仗来孤注一掷,像不要命似的,此番不顾安危追击,一定是因为赵氏大军就在不远外。”
秦国禆将收起了回头配合韩城守军吃掉这支赵军的打算,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吾等不要理他,加速前行就是。”
“那留在韩城的魏氏之兵怎么办?”吕行有些不满,这次战争,魏氏做出的牺牲太大了。
秦国禆将却不关心那些人的死活,说道:“你也知道赵氏大军在后,不能耽搁,当此之时,只能壁虎断尾,舍弃断后的人了。再走两个时辰就能到河边,龙门虽然被烧,大河东岸却还有不少船只,吾等也带了一些革囊,应该能顺利渡河。”
多亏赵氏向秦人演示了这种让军队快速渡河的方法,秦国禆将觉得,己方这次能逃出生天。
然而秦魏联军毕竟人多,还有一些没来得及走的魏氏家眷随行,辎重也有不少,渐渐地,后方那支赵军进入了他们视野,双方的距离还越来越近。
禆将不断让人去后阵眺望,敌军已经进入三里之外,却仍然没有停下脚步的迹象。
他再度找来吕行,颇有些不自信地问道:“那田贲应该不敢贸然进攻罢,要知道,吾等的兵力是他的五倍!“
吕行忧虑地回头看了看,想起那个人雪夜破新绛的锐气,喃喃说道:“谁知道呢……”
……
与此同时,秦魏联军东面数里外,三千赵卒已经追上了他们的身影。
因为要追击敌军,这支赵军未带辎重,军备也尽量轻便:暗红色皮甲、环首刀或剑,这几乎是他们的全部装备了。他们的成分也很复杂,因为田贲官职极不稳定的缘故,所以在他被降职的时候,“悍卒”也几度更易了统帅,但建制一直被保留。
在田贲雪夜奇袭新绛,立下大功后,赵无恤让他官复原职,这支悍卒连同随他雪夜行军的兵卒一起重组,建立了一支新的轻兵,名为“陷阵”,专门用于野战时突击和攻坚。
所谓的命运弄人,莫过于此。就算是田贲自己大概也想不到,他的官运竟然如此曲折。十年前他已经是师帅,十年后他还是师帅,几度卓拔,又几度贬斥,但不管怎样,追随田贲的老兄弟慢慢没了,可这支军队却又回到他的手里,他还成为一位名动中原的“骁将”。
他看着滚滚西去的烟尘,又回头看看后方数里外尾随自己的韩城魏军,不但没有忧虑,反而意气风发。他打马走到军队前面,对他们大声说道。
“我有一言!二三子且听之!”
赵军前锋从新绛出发后,已经连续赶了一天的路,除了在荀城休息吃饭外,几乎没有停下过脚步,此刻略显疲惫,于是就稍稍停下,听田贲要说些什么。
田贲前半句过去了,憋了半天,才又咳了一声道:“我老田是个粗人,不太会说话,更不懂大道理,说不出像那些战前誓言来,只能对汝等说,胜了斩了对面首级,便有地分,有钱帛拿,就算伤了残了,回到故乡也会受到照顾,做里长乡吏,在乡亲面前有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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