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五月,天气一日热过一日,鲁宋淮泗一带的夏熟作物陆续收获。这几年虽然鏖战连连,但好在昊天保佑,没有降下灾异,即将见底的府库多了新粮,让主政者和普通民众都松了口气。
恰在此时,泗上诸侯的行人们带着贵重的礼物,集结于曲阜的赵氏幕府门外,擦着额头冒出的汗相互间聊开了。
一位使者眯着眼朝对面黑冠博带的同行见礼道:“薛国行人也来了?”
那薛人回头一瞧,面无表情地回应道:“滕国也不慢。”
滕薛两国一向不对付,两百年前朝鲁时还闹过“滕薛争长”,抢进门朝拜鲁君的先后顺序,差点头破血流。两百年过去了,这两个邻邦还是为了那几亩水田、树林争得不可开交,这不,他们到了这里也不忘掐架。
滕国使节颇有些自得地炫耀道:“我滕国乃武王所封,滕叔绣之后,与鲁国是姬姓宗亲,数百年来一直关系亲密,自然不能落后于风姓的东夷小邦之后!”
薛国行人眉头一皱,冷笑道:“滕与鲁有旧,难道薛就没有么?薛的皇祖奚仲乃夏后氏车正,世代尊崇夏正、夏礼,与鲁国大将军的习惯反倒更相近,焉能将我视为与颛臾等同的夷邦?当年鲁隐公时以滕为先,现如今赵氏主政,说不定就是以薛为先了!”
“你!无礼!”
“你!狂妄!”
两国行人争论不休,其余邾国、小邾国、郯国、邳国的使节则在旁默默等待着,比起滕、薛,他们与鲁国的交情要浅得多。尤其是邾国,过去时不时和鲁国开战,若赵大将军有意征伐泗上,他们首当其冲!
但邾国行人却不担忧,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这大将军府的外观,感慨这栋府邸的朴素却不失威严,以及门口守卫的甲兵齐全。
就在这时,清晨紧闭的幕府大门终于开了,一位身穿月牙白深衣,戴远游冠的年轻士人站在门内,朝门外的众行人行了一礼。
众行人连忙还礼。
那年轻士人笑着说道:“诸位,我乃大将军的家老张孟谈,代替大将军来向诸位传话。大将军言,行人朝觐,应当先公后私,先见国君,再见执政。鲁侯的宫殿在城西南,东西两观大开等待诸位使节,汝等不去那里,却跑到大将军幕府外,意欲何为?”
……
“走了?”府中,赵无恤一边观看塑泥的陶工在那座沙盘舆图上补全泗上小国的道路山川,一面回头朝刚从外面进来的张孟谈问道。
“都走了。”张孟谈褪下鞋履走进来,将方才的所见所闻告知赵无恤:“这次各国行人争相前来朝聘,果然是邾国牵头的,他们走之前还询问,主君何时能召开一次泗上诸侯的盟会,列国愿尊主君为执牛耳者。”
无恤冷笑道:“那些邾娄没安好心,这是效仿齐侯请晋景公称王一事,想把我放到火上烤啊!”
在山东半岛的邦国里,齐最大,鲁其次,邾国、莒国又次之。邾国人口十余万,如今仍号称600乘战车的兵力,是今泗上众多小国中的佼佼者。它在历史上与鲁时战时和,虽然落于下风,却一直依靠大国如齐、晋扶持,保持着独立状态。
“故邾国来聘是假,观鲁虚实,想让我得意忘形,成为众矢之的是真!”
赵无恤望着舆图上夹于鲁、宋之间的邾国,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邾国是打算以虚名加于我,却不付出任何东西,但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不脱层皮就休想归去!”
张孟谈笑道:“然,按照主君的吩咐,彼辈先去宫中朝见国君,在那儿自有子华接待,鲁国在主君治理下强大到了什么程度,子华一定会一一展现给他们看的!”
……
泗上诸侯的使者们进了鲁宫,得到了符合身份的高规格待遇,与形如傀儡的鲁侯匆匆一见后,接待他们的是公西赤。
公西赤接人待物彬彬有礼,而且见广识多,学问渊博,他在一阵寒暄后1畅谈国际形势,将齐国的软弱,楚国的衰落,吴国的无力北顾,晋国的保守夸大地说了一通,将小国行人们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总之,公西赤给他们造成了一种印象:晋楚失霸,齐吴也不会将手伸到泗上来,如今鲁国便是这一地域的老大!
待差不多水到渠成后,他又对众人说道:“诸位行人应当知晓了,寡君打算重拾伯禽之业,尊王攘夷。须知中国不振旅,则蛮夷入寇,泗上周围尚有许多逃窜入山林、水泽的夷人,他们无时无刻不想颠覆周礼,将诸位的冠带扔到地上,不可不防。鲁国大将军奉命征夷,伐颛臾后缴获了不少财物和人口,今日归来献俘,诸位可与我一同登楼阙观之!”
于是一行人又上了东西两观。
“既作泮宫,淮夷攸服。矫矫虎臣,在泮献馘。淑问如皋陶,在泮献囚!”
在《鲁颂》的伴奏下,公西赤向他们展示了鲁国右军的赫赫威容,风姓颛臾子带着传了十多代人的宝器、礼器,肉袒牵羊而入。他身后那些倒霉的颛臾人一个跟着一个,被拴在草绳上赶进东门,他们将成为赏赐有功者的种田氓隶,但所有权仍在幕府手中,不得任意伤害。
一个上午的观礼仪式后,除了姬姓的滕国仿佛与有荣焉,傲然自得外,泗上诸侯的使者们都脸色发青,心里发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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