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可以俯瞰笙窦邑残缺土垣的丘陵上,树木被砍伐一空,帷幕在周围支起,防止尘埃进入。被木桩和脚板夯平的地方,蒲席摆放整齐,搭起了无数张松木做成的矮案,上面盛放着从邑寺庖厨里直接索要来的肉食与酒浆,香气扑鼻。
这是一场庆功宴,也是重逢宴。
赵无恤派人为远来赵兵搭建的连绵营帐就在小丘下,炎日玄鸟的大旗飘扬于长竿之上,而他本人便是在此与刚刚相会的邮无正,以及数十名赵兵军吏共进宴飨。
最初得知邮无正计划时,赵无恤是不太相信的,虽说春秋晚期关隘并不算密集,但光是第一关,从郑国人烟稠密的百余里地界横穿,就已经极其困难。郑军的战斗力在中原诸侯里好歹能排到二流,万一被他们截留包围后果不堪设想,邮无正此计太过冒险,无恤在信中并不建议他实行。
可老爹赵鞅偏偏有这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气度,他相信邮无正的能耐,一切让他自行规划。
于是便有了这五百里奔袭的惊天举动,当邮无正和身后的赵兵们全须全尾地站在面前时,赵无恤也不得不感慨这位“赵之伯乐”的武略和天才了。他虽然也有过不少军事冒险,可多半是谋于庙算后的稳妥之举,看来自己在气度和兵略上,还有很多东西得向赵鞅和邮无正学习。
他暗自思索道:“难怪历史上的六卿之战,赵氏能以一族之力抗衡数国联军,其中少不了董安于打下的经济基础,更少不了邮无正等善战者的指挥有度吧。”
所以他连忙扶起依旧一身戎装的邮无正,发自内心赞叹道:“子良司马从州邑出发,渡祭地,随后在郑国境内如入无人之境,又过宋国、借道曹国,绕了一个弧形,迂回五百里奔袭卫国笙窦,立下盖世之功,可谓是前无古人的壮举了……甲胄在身不必多礼,我且当一次东道主,犒劳子良及各位赵氏军吏一番!”
“君子过誉了,当年郑国唯强是依,今日附楚,明日降晋,朝降而夕叛。赵兵去惩戒郑国没有一百次,也有几十次,对其中的道路关隘可谓烂熟于心,地图留于府库,我平日没少研读。至于宋、曹,还多亏了君子在那边打下的基础,若无此,无正早就被这两国拒之于国门之外,也谈不上沿途的补给了!”
无恤这边对赵鞅麾下的猛将满是欣赏,邮无正也在为这位庶君子流亡后打造的事业叹服不已。
去年七八月间,赵无恤初来乍到,只是个小小的下大夫,两邑之主,放在鲁国内部也不怎么起眼,晋国内部也有人预测,说他这一生也就仅限于此了。孰料一年过去后,一个又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到晋国,震撼得众人,尤其是赵无恤的同龄人们目瞪口呆。
他成了驱逐阳虎,解救鲁侯的第一功臣,成了郓城邑主,中大夫。再加上近来群盗望风而降的小司寇,西鲁诸邑的主盟之人,濮南的征服者……无恤头上已经点缀着无数顶冠冕,而实现这一切的连环计策,以及军事上的节节胜利,也让邮无正另眼相看。
筵席上,他说的少看得多,听手下军吏跟赵无恤的佐吏相互较劲,一边吹嘘这一路上的经过,另一边则大声叙述近来几场漂亮的诱敌伏击战。邮无正则一边知礼地进食,一面观察无恤的为人处世、治兵之法。
只见赵无恤举着酒盏在燕飨上坐于首位,既有主君的威严架势,又不失亲密地拍拍这人肩膀,和那人同声说笑。武夫们都希望有一位懂军事的主君,于是赵无恤既知兵,又能礼贤下士,加上饮酒豪爽的架势,很快便赢得了邮无正手下军吏们的爱戴,不少人已经大着舌头说愿意为他起万舞助酒兴,并在战场上效死了。
邮无正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点头,一些与军中虎贲相处的细节和手段,还是他当年教给赵无恤的,看来他吸收得很好,已经能活学活用,毫无做作之意了。
……
待到第二日午后,在补给完成,留下一旅之兵守卫笙窦后,赵无恤与邮无正检阅行伍,准备再向北去夺取濮南最后一个城邑,那蕴含着晋国光荣与梦想的城濮。
昨夜在大营内商谈时,邮无正便详细地向无恤介绍了他出发前晋国内部的情况。
“晋国如今有三军,每一卿作为将、佐分掌半军,看似平均,实则手中兵卒都是自己的族兵,所以多寡不一。最强大的自然是范与中行、赵三家,朝歌、柏人、晋阳、邯郸几个大县都能出数百乘之赋,若是征召,三家分别能集结三万人左右,堪比千乘。只可惜赵氏近半的兵力都在邯郸、中牟等小宗和家臣手中。”
“其次则是知氏,有两万五千人左右;再次则是魏与韩两家,各有两万人左右。”
所以算起来,赵无恤虽然号称西鲁盟主,可即便他将包括须句在内的整个西鲁,乃至于濮南、大野泽完全吃下,实力也不过最弱的卿魏、韩的一半而已。
晋国为何能在春秋称霸一个半世纪,历史上为何能一分为三还能全部位列七雄,并且打得周边邻国半点脾气没有。绝对的兵力和人口优势是一大原因,也仅有楚、齐能与之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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