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嬴心细如发,平日里也会管一下下宫的内务,为赵无恤和众位大夫分忧。于是,她就通过亲信的女婢们,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比如说,厩苑里,那些备好的戎车、安车、温车,辎重食物,小吏说是前任差车王孙期嘱咐备下的。还有驻扎在无恤原先居所里的那些成乡死士悍卒,因为每天需要的食物要从季嬴管的庖厨里送去,所以她才能发觉……
归根结底,这都是弟弟无恤暗中的准备。
季嬴有预感,倘若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时,无恤,就会离开下宫。
下宫能带给季嬴安全感的,一是将她养大的赵鞅,二是弟弟无恤,若这两个人都不在,她甚至不知道,这世间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却见赵无恤在愣了一下后,笑道:“阿姊真是见微知著……从小到大,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赵无恤也没料到,他暗暗做的那些,看似寻常的后手和准备,却被季嬴窥见了最终的目的。
没错,虽然按照张孟谈的“上策”,赵无恤现在获得了和伯鲁几乎等同的地位,并渐渐得到了董安于等实权大夫的认可,也做好了一旦赵鞅死去,便可以对内外各个势力摊牌、拉拢的准备。家主之位,他已经有信心争上一争了。
然而,事情不可能那么顺利,范鞅、中行寅对强硬的赵氏耿耿于怀,加上无恤的小蝴蝶翅膀,俩大势力现在是针尖对麦芒的关系。赵无恤把自己放范鞅的位置上考虑过:乘着范氏还是晋国执政,掌握着名义上的合法性,发兵将主君暴毙,四子争立,主少家疑的赵氏攻灭或分割,无疑是最佳方案。
此外,低调了几十年的老狐狸知氏怎会不暗中动些手脚?一直生有反骨的邯郸氏怎会不联合其他小宗试图独立,态度暧昧的魏氏和韩氏也会倾向于扶持侄儿伯鲁、仲信。
要是和这些势力谈崩了,或者没来得及谈就直接开战,到那时,赵无恤有信心控制的,就三处地方。
下宫,成乡,晋阳。
困守下宫,虽然粟支三年之用,却无疑是作茧自缚。
成乡虽然经营了一年,是赵无恤的大本营,但地盘太小,兵卒太少,墙垣虽然增高了一倍,却很容易攻破。
那么,一旦晋卿内战提前爆发,赵无恤就只剩下了两个选择。
一是奔入虒祁宫,指望国君的庇护,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二是自己找一条活路,通过成乡北上,去晋阳!那里是董安于精心经营的坚城,而经过这几日相处,无需觉得,这位大夫,是值得信任和合作的。
所以,他才暗中做了一些准备,谁知竟然被心细如发的季嬴看穿。
不过,他若是要出奔,自然是会带上季嬴,还有灵子的,虽然,无恤也不希望局面会失控到那一步。
于是赵无恤再次拉住了季嬴的手,看着姐姐那对清灵的眼睛,便要对她立誓允诺。
有些话,他也已经憋在心里许久了。
“阿姊,我……”
就在赵无恤张口欲言的时候,城垣下却传来了连续呼唤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
“君子,君子!”
这是虞喜的声音,难道说,是秦越人到了?
赵无恤只得将话咽了回去,和季嬴对视一眼后,又各自移开了目光,扶着墙垣向下看去。
果然,远远遥见见到十余骑单骑护送着一辆马车,风尘仆仆地从西方赶来,打头的正是虞喜,正兴奋地朝墙垣上摇着手。
“君子,吾等回来了,医者也来了。”
等到赵无恤和季嬴双双来到城门外时,单骑四下散开,而马车也停住了行驶。
无恤见马车上坐着两人,驾车的是一个青年,面容温和,停车后轻拍身上的尘土;车侧则坐着一个抱着药箱的中年人,他眼神好奇,四处眺望,在无恤和季嬴穿戴着的名贵佩玉和皮裘上瞥了一眼,咽了咽口水,知道他们身份尊贵,便跳下车恭谨地垂首而立。
这两人,大概是秦越人的弟子,也就是灵子说过的同门师兄,子阳和子豹。
“夫子,我们到了。”
这时候,车厢的帷幕也被那青年转身掀开了,从里面钻出来的是一位老者。
他老而不衰,面色红润,须发都黑油油的,扎着扁髻,用碧绿玉簪固定。乍一看竟像个年轻人,只是手里的鸠杖说明,他年纪可不算小了。
这位长者似乎刚刚睡醒,眯着眼睛打量周围的情形,还有下宫高大的邑墙。
他站在车舆上,旁若无人地活动了一下筋骨道:“大梦终醒,魂兮归来,这就是赵氏下宫吧,果然是最富丽坚固的千室大邑!”
说完便迈着腿,要走下马车。
中年弟子已经在车下摆好了矮几,而赵无恤则抢先一步上前,示意他由自己来,于是便主动伸手搀扶老者,要服侍他下马车。
老者也不推辞谦让,坦然受之,下车后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赵无恤。
此人是灵子的救命恩人和老师,何况无恤还有求于他,自然也要以师事之,以体现自己的诚意。于是,赵无恤以弟子拜师长之礼,恭敬地一拜道:“小子见过长者,长者可是乐氏淑女常常提起的夫子,秦越人?”
秦越人将赵无恤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满意地微微点头:“君子位高而不鄙夷老朽,可谓知礼矣,然也,老朽就是秦越人,不过在民间,一般不这么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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