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色的绸布被掀开后,晋侯只见七个圆口瓷鼎,六个方口瓷簋展现在面前。都是青金色的釉彩,上绘庄重的饕餮(taotie)纹、夔纹,表面光滑而颜色匀净,比起看腻的青铜和漆器,颇为新颖。
其实,鼎、簋、鬲等礼器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开始使用,在青铜普及前,就是用陶来烧制的。做成瓷器,工艺相差不大,人们也能接受。只是做这种一模一样的大器,外加比起纯色瓷器更复杂的釉彩,比较考验鲁国陶匠们的技艺。
幸好,他们没让赵无恤失望,甚至能顺利忽悠过眼光挑剔的国君。
晋侯午对瓷器这种新鲜玩意十分感兴趣,不过他却没意识到其中的利益所在,只是当做奢侈品把玩摆放。
而赵无恤介绍说,这些大器,在诸侯之中是绝无仅有的。晋侯午顿时感到自己倍有面子,一度还想陈列于公室,却被太史墨劝诫了一通。
“君上欲以华而不实的瓷器换下国之重器(青铜鼎簋),这就好比昔日平公欲以桑间濮上之音,换下庄重的大雅,止矣!不然下臣将学师旷,抱史简撞君了!”
晋侯午闻言后,也觉得自己最近玩的有点过火,只得悻悻作罢,在虒祁宫中,也就太史墨能劝诫得住他。
太史墨还有意无意地对无恤说,他这些日子进宫来的一言一行,自己都记录在史简上,这是在暗示无恤,不要成为史书上的佞臣!引诱晋侯玩耍奢靡。
“君子可知晓,昔日帝辛以稀有的象牙来做箸筷,箕子便惊惧不安,是为了什么?”
无恤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小子愿听太史教诲。”
太史墨继续说道:“箕子以为,以帝辛的性情,象牙箸筷肯定不会搭配陶制的器皿来用,必然要用犀牛角和玉做的杯碗盛放。用象牙筷子和犀玉之杯,就不可能再吃菽藿叶羹,而必然要吃牦牛、大象、豹胎这样的珍馐佳肴。而下一步,就是不衣短褐,不在在茅茨之屋下用餐,肯定是锦衣九重,广室高台。箕子贤哉,因为畏其卒,故怖其始。”
“于是过了五年,纣王设炮烙之刑,建酒池肉林,大邑商遂以奢靡而亡!”
“君子制粉食,献蹴鞠,进瓷器,这都是奢靡之风,难道不是在引诱君上走殷纣的老路么?”
赵无恤欣然受教道:“太史教诲,小子谨记在心,然而我所作所为问心无愧,任凭太史记于青史之上,功过只能任由后世评说。”
太史墨眯着眼睛看着赵无恤半响,这才说道:“好,好一个功过任由后人评说,只希望日后老夫记载君子之事迹时,不要是‘赵盾弑其君’!”
受赵鞅影响,无恤对史墨十分敬重,但对他的这番劝导,却有些不以为然。虽然太史墨继承了晋史董狐,齐国三史、南史的斌笔直书,但历史就如同竹简上的墨字一般,胜利者很容易就能削除抹去。
何况,他只是在投晋侯所好罢了,在太史墨在离开后,晋侯午还拉着无恤,抱怨这个蔡国人的唠叨和烦躁,无恤只是听着,不发一言。
朽木不可雕也,阿斗不可扶也!
像商纣和晋侯午这些亡国之君、失政之君,都有其内在性格的缺陷,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晋侯午虽然有一点野望,会一点心机手段,但却贪玩而好面子,注定成不了大事。
而且,太史墨还是看走了眼,他赵无恤不是佞臣,而是奸雄!
无恤有自己的目的,作为六卿子弟,挖晋侯墙角这种事情,就不用瞻前顾后,计较手段了。他现在好比在养猪,等晋侯午的穷奢极欲被喂饱后,在其心目里,赵无恤的分量加重后,无恤的刀就要斩下,提出自己的要求了。
所以,让晋侯午怎么奢靡怎么玩去吧,赵无恤自己倒是廉洁简朴得很,贵重的瓷器都往外买,自己屋里都没留几件做装饰。
唯一讲究的,或许就是一口吃食了,可既然连孔圣人都是一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吃货,他奢求一点怎么了?
赵无恤讨好晋侯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他为成乡顺利拿下了虒祁宫里瓷器的专供之权。这可是一笔源源不断的订单,从此之后,子贡每隔几天就会从成乡运来三五车精美的成瓷,她们在慢慢取代宫中的陶器。
晋国作为盟主,常常能受到诸侯许多贡赋,虒祁宫积蓄了百年的海量财货,开始悄悄地向赵无恤的乡寺府库转移。
对于晋侯的少府来说,这也许是九牛一毛,可对无恤的偏僻小乡,却是每月的一笔巨款了!
和已经外泄的麦粉制法不同,到目前为止,全天下也就无恤这一家瓷器,他吸取了教训,对制作工艺和工匠都严加保密。虽然赵鞅也问及过,但无恤解释说,在已经完成了地方更制的成乡烧制,会更加安全,且物以稀为贵,赵鞅也就没有让他献上。
赵无恤不知道的是,太史墨在回到虒祁宫中的守藏室后,朝同僚史赵、史龟等人点头致意,整理一架又一架的竹卷。
等忙到了夜深人静,只剩下他一个人时,史墨从一处隐秘的地方抽出了一卷简册,摊开以后,思索着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就在他那神秘的“吴亡于四十年后”的神秘预言下,又添了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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