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天到晚都不得闲,但也偶尔有些快乐的时候。
两棵树并立在荒野上,晒着太阳。
土拨鼠拱开地面,看看不知何时又长在一起的两棵树,眨了眨黑亮的眼睛。
后来,桃树依旧住在荒野上,而修为恢复再度变回人形的蜡梅在山的那一边喜欢上了一个人类。
“他真的很好哦,不仅人有趣,会写话本子,还恰好是我喜欢的那种长相呢。”
年假中,印坊小妹蜡梅回到荒野上,重新变成一棵树陪在桃树身边。“他说等有机会了,要带我去到处游历呢。”
蜡梅的语气里充满了空中楼阁般的甜蜜,桃树心想。
她作为一株天性里无情无爱的植物,本能地对许诺之类的语言充满疑问,乃至反感。
“怎么确定他说的是真的呢?”桃树忧心忡仲,“你还是当心点,听说人间很多男子擅长诱骗美女,越漂亮越容易被他们骗到手。”
蜡梅是它的朋友,它不希望朋友受骗。
蜡梅忽然沉默,过了一会儿,她强打笑容,眼里含着泪花,小声说:“即使他骗我,我还是愿意的……”
大风吹来,将弥漫在四周的清凛蜡梅香吹到远处。
桃树感觉自己和蜡梅之间忽然被风吹出了一整个荒野的距离。
她已经开始不懂蜡梅了。
年假快结束的时候,蜡梅也要走了。
她抱了抱桃树的树身,说:“快点化形呀,我还需要你帮忙建设城池呢。”
桃树说:“好。”
她其实已经摸到了七八分玄妙,只差临门一脚,却是难以捉摸,似是差些契机。
于是蜡梅走了,走之前,她折下一枝开满花的树枝,留在桃树的树根旁。
“如果你想我了,就看看它。”
第二年冬天,蜡梅如期归来,这一次,她戴着一个人间的饰品……想必是那个人送的,虽然设计巧妙,做工精美,却也不过如此而已。
“他知道我是妖了,不仅不惊讶,还说要对我好,保护我,不让他的族人知道。”
蜡梅兴奋道,“不过我还是没敢把他带来给你看……万一他是个坏人就糟了。”
桃树此时对这个人类充满了负面的猜测,却也不好冷言打击她,只道:“你自己多加小心,凡事多考虑自己,做事要谨慎,不要留下把柄。”
“我可是这里唯一一个化形的妖……”
她说完才意识到,这片土地或许之前也诞生过其他的大妖,这些古代的妖族或许已经归于大化,无须再现世,或许没能熬过天数,寿终而重入轮回。
严谨地说,她无论如何都不是唯一一个。
“倒也不是唯一一个。”她吐了吐舌头,小声说。
土壤下不知何处,还有一个比她们更早化形的土拨鼠呢。
可是土拨鼠只是早早地在桃树的树枝上挂了一个不知什么年代的玉佩,嘱咐桃树交给蜡梅而已。
桃树把树枝伸到蜡梅面前,道:“地下那位大妖让我给你的,灵气非常足想必是他修行时的随身之物。”
蜡梅解下玉佩戴在胸前,恭恭敬敬地对着大地行了个礼。
次年冬,桃树没有等到蜡梅。
它向路过的小妖辗转打听,知道她生了个孩子,和那个人类同居在这片荒野和人界交接的山脉中,在一处温泉边的石屋中,过着隐居的生活。
他们种了许多梅花树在附近,二人晴耕雨读,幼子在怀,好不快活。
虽然在意料之内,但桃树心中仍觉荒诞。
人类的感情究竟是什么蛊毒,一个脱离了原身桎梏的化形大妖,竟然甘于为了一个人类再度困住自己?
她悲哀地想,或许过些年,等蜡梅看透、厌倦了,就会脱离,或许她一生都会沉溺在这片狭小的温柔乡中,将自己大妖的身份忘记。
或许蜡梅也将忘记,她当时想要建造的那座城的样子。
那个男人,还有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小孩,对于桃树来说,就像别人的故事一样,虚无缥缈,毫无真实感。
又像听了个不舒服的故事,心下硌得慌。
作为妖,它对话本子里山盟海誓至死不渝的剧情毫不感冒,更是将男人加给女人的三贞九烈、从一而终等枷锁瞧得清楚。
在她的认知里,有了孩子生下便好,却是不晓得蜡梅为什么要把漫长的妖生和一个寿命有限的人类绑在一起。
人类真的有那么可爱吗?
桃十三第一次对自己天生的知见产生疑问,但她并不怀疑自己的认知,因为在她看来,的确如此。
土拨鼠在一个出现的时候,桃树问了它。
土拨鼠啃着桃子说:“或许吧。但无论对方是人还是妖,喜欢的心意都是难以克制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恰好抬起头看向桃树。
在那温润的黑眼睛注视下,桃树莫名地有些不自在,悄悄地向后挪了一挪。
“你能动了,小桃树。”土拨鼠把桃核啃出一个缺口,用小爪子刨个坑丢在里面又覆上土,“看来你很快也可以化形了。”
土拨鼠的“很快”足足有一年多,桃树化形之后离开荒野,偷偷地去看了蜡梅一眼。
她一路走一路打听,在一个夜里找到了那处石屋。
屋里,蜡梅点着油灯,在床边做针线,如果婴儿闹起来,就推一推小小的摇篮。
那个人类就在一旁读书给她听。
这家人相亲相爱,自己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旧朋友而已。
桃树难过地想。
于是她默默地回到荒野中,继续散漫地做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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