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着实太小了,只有一丝,但是他却可以感觉到那一点点的清凉,仿佛是空气正在流动,虽然无法确认这是真实还是自己的幻觉,但那微弱的可能却让肾上腺素完全爆发了出来,他开始用指尖去扣那个细缝,试图把盖子稍微往上提一提。
但……分毫不动。
他想起了刚才钉下的钉子,密密麻麻、严严实实地将棺材的每一个部分都钉死了,没有留下任何缝隙。他竭尽全力试图将指尖塞入缝隙之中,可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指尖甚至可以察觉到粘稠而温热的血液,依旧没有丝毫动摇,就好像棺材的盖子上面坐了一只大象般,那种渺小的微弱感拖拽着他坠入无底深渊,自由落体的刺激感过后只剩下无止无尽的绝望。
不,他不会放弃,他拒绝放弃。
深呼吸一口气,沸腾的空气进入肺部之后开始刺痛起来,胃部的翻滚再次开始干呕起来,他咬紧了牙关,硬生生地把这种感觉吞咽下去。然后拿起了鞋带,将鞋带一点一点塞进缝隙里。
黑暗之中,他看不到自己的成果,只能凭借着本/能不断挤压,可是鞋带却开始在指尖积压,根本塞不出去,所有鞋带都堵在了缝隙里,一动不动,无论他如何努力,所有的动作只是徒劳,像是乱麻一般的鞋带停滞在了原地,没有任何进展。
他抓着鞋带狠狠地往后拉,没有想到鞋带轻轻松松就被扯出来了,右手太过用力,直接就砸到了头顶的木板上,手背和手腕传来了剧烈的疼痛,无法抑制的暴躁爆发出来,但却又无法宣泄,他就好像是受伤的野兽一般,疯狂地抓住那个缝隙,胡乱地用指尖去摆弄着,最后开始朝自己发火。
握紧了双拳,张大嘴巴,无声地嘶吼起来,浑身的力量都在紧绷的肌肉里爆发了出来,“啊!”但喉咙里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张大着嘴巴,那酣畅淋漓宣泄出来的愤怒、压抑、挣扎、痛苦,却丝毫看不到踪影,只有一阵悲凉,灰色的绝望犹如藤蔓一般攀爬上来,缠绕着脚踝,快速蔓延,一点一点将整个人吞噬,就连一点残渣都不剩下。
绝望缓缓沉淀了下来,那牛毛一般的灰色情绪渗透进了血液里的每一寸,缠绕着心脏,大口大口地吞噬着那鲜亮的活力和蓬勃的生机,然后胸腔就慢慢地沉了下去,仿佛最后一点力气都被抽空,就连脊梁也被抽走,整个人就只剩下一副皮囊,软趴趴地掉落下来,溅起一片灰尘。
眼神里的最后一丝也散落开来,瞳孔开始溃散,整个灵魂支离破碎。
人类总是如此愚蠢,不是吗?就在爆炸发生之前,他还和琳达大吵了一架,他们之前已经冷战了足足两周时间,一句话都没有沟通,但琳达为了肖恩的事情给他打了电话,原本两个人还在商量孩子的事,但最后还是以争吵收尾。
他认为琳达不体谅他的辛苦,他在伊拉克这里满面黄沙,甚至就连洗澡都不能畅心所欲,更不要说那糟糕透顶的饮食和无处不在的爆炸了,他之所以如此做,就是为了这个家庭做最后的努力,却得不到理解。
琳达认为他不了解她的负担,工作的繁忙让她根本抽不出时间,但她却必须照顾肖恩,否则错过了孩子的童年,就再也没有了,她只是希望让她的母亲或者他的母亲过来陪伴肖恩一段时间,缓解她的压力,但他却不同意。
争吵最后以琳达挂断了他的电话结束。琳达表示,不管他是否愿意,她都让她的母亲过来住一段时间。他出离地愤怒了,因为他知道,他的岳母从来就不喜欢他,即使是以前生活安稳,一切都在朝着积极方向发展时,也是如此。如果他的岳母住到他家,那么他最后的一块净土也要消失了,可能琳达和肖恩都会被说服,离他越来越远。
他真心以为,他们的婚姻走到了尽头,似乎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但现在,他在这里,他躺在棺材里,被活埋在沙漠的中央,多么讽刺,他不想要结束他们的婚姻,他还想要回家,他不想要和琳达继续争吵下去,他还深爱着她,但他却依旧没有机会了。
更为讽刺的是,他的公司放弃他了,当初承诺的福利全部都没有了,因为他们将他开除了,当他还在棺材里没有咽气的时候,残酷冰冷地让人不寒而栗,而这一切只是为了撇清关系,所有的所有都抵不过利益的交换;他的政/府也放弃他了,所谓的“拯救每一个公民”在国家利益面前不过是一个笑话,他们不会来救他了,就连伊拉克的士兵也被遗弃了,政/府在意的只有石油。
所以,他一无所有了,他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儿子,失去了依靠,失去了家园,失去了生命,甚至还失去了信仰。那么,他还剩下什么?当他死亡的时候,是不是只剩下一具没有灵魂的皮囊?
他开始渐渐失去知觉了,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双手,那狭窄的空间压缩到了极致,就连空气都服服帖帖地粘在皮肤上,所有知觉仿佛被放大到了极致,却又仿佛被禁锢到了极致,那种窒息的困顿是如此清晰,清晰得让人绝望。恍惚之间,他又回到了病床/上,他依旧是楚嘉树,依旧是那个高位瘫痪的楚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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