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双手插腰,一股难以遏制的烦躁和无奈在胸腔里激荡着。
一般来说,剧组为了讨吉利,第一场戏都会安排一个简单镜头,顺利通过之后,寓意着接下来的拍摄都会顺风顺水。这也是他们选择了这场戏的原因。
但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镜头才开始两秒钟,然后就出状况了,而且还是最基础、最业余、最无语的状况——演员的焦距和焦点发生偏差,这着实让戴维怒火中烧。
电影、电视与戏剧最大的区别之一就在于视觉对焦。
在戏剧的舞台上,演员的对焦始终是瞄准台下观众的,他们需要将自己的情绪释放给观众,甚至可以和某一位特定的观众对视,以表演完成沟通,带来视觉听觉的震撼。
电影和电视却不同,因为摄像机镜头是在不断运动的,导演希望切换不同角度、不同距离、不同位置来制造出不同的空间感,镜头之中的颜色、光线、景色、人物都是导演表达思想的手段,谓之“镜头语言”,这也就意味着,演员的对焦应该以导演为准,可能是看着空旷的场地,可能是看着对手戏演员,可能是正对着镜头。
不少新人演员——尤其是从戏剧转过来的新人演员,他们会习惯性地看镜头,特别是摄像机之上标志着正在运转的红灯,以此为焦点来调整自己的焦距和节奏。这样菜鸟级别的错误并不罕见,但确实让人无奈。
刚才蓝礼就犯了这个错误。摄像机移动时,蓝礼的焦点被红灯吸引,然后跟随者摄像师的脚步移动,这就完全打破了整个画面感。
戴维确实愤怒,“太平洋战争”的第一场戏居然因为如此虚无的错误而中断了,开门红的好兆头是泡汤了。戴维狠狠地咬了咬牙,他可以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愚蠢至极的新人,但想到这只是开机的第一场戏,最后还是将怒火压制了下来,“不要盯着镜头看,上镜第一法则,明白吗?”一字一顿地从齿缝之间挤了出来,简单的话语却带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无奈,仿佛在奚落着蓝礼的无知。
剧组后方站着不少老油条都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嘲讽笑容,无论是菜鸟犯错,还是新人被训,这都是剧组成员们茶余饭后的最佳谈资。“太平洋战争”才刚刚开机第一天,蓝礼就拥有了一个亲切的昵称,“出糗菜鸟”。
听到“卡”的声音,蓝礼的第一反应是有点发蒙,信心满满、雄心壮志地站到镜头面前,他对这场戏的表演已经成竹在胸、揣摩到位,自认为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还可以惊艳全场,但没有想到,才刚刚开始两秒,居然就被喊停了,犹如当头棒喝,蓝礼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下意识地转过头,蓝礼就在人群中寻找达林的身影——他刚才不是说,中景转远景、轨道拍摄吗?为什么实际拍摄时,却是近景转中景,摄影师拍摄?他的视线之内突然就看到了摄影师的出现,注意力就被分散了,再加上对运动摄像机的不熟悉,本/能地根据红点调整了焦距,这才导致了状况的发生。
蓝礼轻而易举就看到了达林,他此时却在和身边的人低声交谈着,眉宇的轻松和嘴角的微笑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意识到了蓝礼的视线,达林抬起头来,瞥了一眼,犹如羽毛一般轻轻一停,随即就直接撇开了,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蓝礼只不过是一只小蚂蚁般,不值一提。
这是事实,达林是整个剧组的总剧务,高高在上,掌握幕后所有工作的生杀大权;蓝礼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新人,无权无势、无根无基,就连在剧组的朋友都屈指可数。
蓝礼不知道为什么达林要给自己下套,但他现在终于明白拉米的意思了,什么叫做“小鬼难缠”,剧组不仅仅有掌握生杀大权的导演和制片人,还有合作演员以及幕后工作人员,后者也许无法决定生死,但在细节之处下绊子的话,却足以让人苦不堪言。
压制住胸口激荡的情绪,蓝礼没有傻乎乎地向戴维申诉委屈,点点头,坦然地承担了自己的错误,“抱歉。我会注意的。”快刀斩乱麻地就为第一次出错画上了句点,作为演员,想要找回场子的方法很简单,用精彩的表演征服导演,这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
重新调整呼吸,避免自己的思绪被刚才这小小的意外打乱,再次进入表演状态。
从尤金的身上,蓝礼不由想起了上一世的自己,车祸之后,从昏迷之中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移动不了,那种慌张和恐惧就好像无止境的自由落体一般,一直到医生宣判了他的死刑,他的余生都要被困在这张病床之上。转过头,他就看到了医院院子里正在玩耍的孩子们,他们肆意地奔跑着、欢笑着、嬉闹着,金色阳光为所有一切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美好得让人心碎。
“开拍!”戴维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在珍珠港、在太平洋群岛、在菲律宾、在马来半岛、在荷属东印度群岛……”收音机里,丘吉尔的演讲正在讲述着当前战况的危机,壁炉里木柴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音越发反衬出屋子里的清冷和静谧,丘吉尔那没有太多起伏的声音增添了一抹悲壮,“大家必须认清,现在的形势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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